最后一次挣扎着走出这一片黑压压的世界，他记得很清楚。那只无形的手又出现在他的身后，死死地牢牢地把他拽回了原地。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乖乖地就范，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这只一次次操控着他自由的手。

这一看，竟发现这手并不是无形的，而是实打实存在的！

而且，就真的只有一只手，悬在那里——还在血淋淋地滴着鲜血！

就那么一眼的事情，他认出来了！

这是他的手！

他的右手！

在自己的黑暗里，束手就擒，这种滋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汒帅安安静静地听着自己心跳的起伏。黑暗的远处，似乎有呼唤声。于是，他竭尽全力竖起自己的双耳，发现是自己认得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只是，这呼喊声，未免太过凄厉。

汒帅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这个声音会如此凄厉，仿佛经历了什么世间至痛一般。他活了这么久，从未听见过这样令人同情的悲恸之音！即便是小时候，他的父亲半夜闯进自己的屋，恶狠狠地要自己交出鹦弟，那一晚，小小的他，紧紧地抱着更小小的鹦弟，哭了一夜，那份难过，都敌不过此时此刻由远及近的这份哀恸。

有一丝光亮划破了禁锢他许久的黑暗。

有些刺眼。

汒帅惺忪地睁开了双眼。

听到梦中那个声音一下子跳进了自己的耳朵。

“迟博士——汒帅醒了！”

管家见自己的小主子再一次睁开眼睛，感觉喊身旁的迟博士。

“嗯，是的！”迟心稍稍探了探头，望了望床上的少年，“汒医生！赶紧进来瞧瞧！”

一阵急促而利落的脚步声。

由近及远。

汒帅挣扎着转过头去，管家那张憔悴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汒帅闭了闭眼，扪心自问：管家那么憔悴是因为在自己那片黑暗的梦境中喊了自己一夜么？看他刚才的脸色，很痛苦……

再一次努力地睁开双眼，汒帅看到了迟博士的那张脸，也有些憔悴，但不及管家那般；还有一张他见过的脸，但一时之间，他无力回想。

“汒帅——您还好么？”

管家看着汒医生检查小主子的伤势，忍不住潸然泪下，又怕汒帅看了烦心，硬生生想半路憋回去，结果越憋泪越不止。

“……”

汒帅再一次转头看自己的管家。

果然，他从小大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自个的管家如此伤心，梦中的那个声音，显然就是他的。只是，自己想说些什么，并没能说出口。

“汒帅——您说，我听着！”

管家意识到小主子想说话，但可能力气不够，感觉起身把耳朵凑了过去。

“水……”

嘴唇干得厉害，仿佛两片木屑，汒帅口渴极了，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个字。

“好的，水！马上给您喝！”

管家的腰因为坐了一夜，又因为刚才起的太猛，瞬间抽住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拿过放在床边的水杯，而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床上的小主子。

“水来了——我扶您起来喝。”

“……”

汒帅闭了闭眼，示意管家可以。

管家非常小心地把自己强壮的左胳膊伸到汒帅的头下，而后慢慢地把他上半身稍稍抬起了些，拿着水杯的右手小心凑近汒帅的嘴：“汒帅，水——”

汒帅的薄唇触到玻璃杯口，顿觉一丝凉意入心，水缓缓流入，却是温的——不冷不热，刚刚好。

迟心看着这一切，心里多少有些动容。

这个管家，想不到这么体贴自己的主人。光为了手中的这杯水，烧了多少壶——就为了这一刻床上的人的需要。凉了便倒掉，重新烧壶新的……折腾了一夜。

“……”

汒帅的嘴移开了杯口，视线顺着右臂往下走，看到了末端包着白色的纱布，隐约的有血丝渗了出来，迷茫了一会，瞬间两个眼睛睁得非常大。

“那是——什么？”

汒帅听到自己非常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心里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似要把他心里的一切，都吞噬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没、没事……”

听到这样的问，管家一下子慌了，拿着杯子的手开始莫名颤动，情急之下，他抬头看站在一旁的迟博士，向他求助。

“汒帅，您受伤了。”迟心下意识抿了抿嘴，终究是要面对的，“您如果觉得累的话，再闭眼休息一会；如果觉得独自饿的话，您跟我们说，我们马上让人拿您想吃的过来。”

“不……”

汒帅听到自己终于可以有力地甩出一个字。

痛苦绞心。

他全部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