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姐(修兰记)(6)
阿兰介绍了大红色的毛毛拖鞋给他,说:“冬天穿这个鞋晒太阳,特别惬意。”
阿修说:“等我过了五十岁,脚寒再穿。”
阿兰说:“你很识货。”
这几天,阿修看着阿兰穿戴围巾手套,骑摩托下山几趟,卖掉了几百斤粉干,几百斤笋干,买了不少点心回来,很像过冬的松鼠。
他有口福,吃了枣泥酥。
她甚至顺道敲了板栗回来,去壳,炖了一只鸡。
板栗炖鸡,香气四溢,清甜不腻。
阿修亲眼目睹了阿兰杀鸡的全过程,他是有份喝鸡汤的,还喝得暖心暖胃,他没资格说阿兰心狠手辣。
阿兰年尾更忙碌了,砍柴卖柴,卖树苗。
今年搞批发,都是一百块以上的大绿植,生意还不错。
她买了一双小羊皮雪地靴,穿着很暖和。
剩下的钱,用来翻新屋瓦,换成纯黑的琉璃瓦,不容易长草,或者生蚜虫。
阿修说,要交房租给她,赞助了粉腻子的钱,请人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涂上厚厚的白色,像要登台唱戏的名伶。
他还请人做了木雕的窗户,嵌了彩绘的玻璃。
顺道在院墙下种了紫藤,等到春夏之交,抽嫩叶,结花穗。
整个山间院子,远远看去,乌瓦白墙,竹林深笼,像一幅水墨画。
一切都是这样平静,直到护林大叔上门说,阿铜的车子经过一个小隧道,突然爆炸了,隧道都塌了,阿铜居然爬出来了,全身烧伤进了医院,听说皮都褪了一层,多半活不了。
阿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继续用玩具枪,在院子里打小气球玩。
只有阿修听得心惊胆跳。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死掉的小说,是不完整的。
第06章
冬日,阿修抱着暖宝宝,蹲在竹林里接电话,他偶尔抬头,看阿兰用十字镐挖竹笋,她瘦下来了,又窈窕了,等他再一抬头,发现她越挖越远,瞬移去了半山坡。
电话那头的人,问阿修,老板,下个季度买什么?
阿修说:“帮我留心印尼十年期国债。”
新的电话又来了,老朋友用英文问,人在哪,为什么聚会也不来?
阿修答:“我在深山老林,参禅。”
对方问:“香格里拉,还是蛮荒之地?”
阿修说:“都是。”
对方说:“There must be a special woman with you.”
阿修笑了,没接茬。
阿兰不想干活的时候,就坐在山坡上,有日光的地方,心里想着曲儿,手指抹虚无的弦。
竹影深深,没人看得见她在哪里。
长风吹动竹梢,时缓时重,她听见鸟鸣声,溪流声,以及山下说鸟语的阿修。
半天,阿兰背着一篓子竹笋下坡,经过阿修的时候,丢了一把玩意到他怀里。
他啊一声,又跳又甩,走远的阿兰又在低语了:“竹蜂幼虫,椒盐油炸,四十元一斤。”
除夕前,阿修要下山了,他有自己的亲朋好友。
阿兰忙着用老松枝熏腊肉,烟熏火燎。
阿修站在门口,说:“开春我还回来,有什么托我带的吗?”
阿兰说:“没有东西。”
阿修说:“花花世界,没有想要的?”
阿兰脸上是沾灰的,手上是绿松枝,说:“要不弄个刨冰机,明年夏天,做酸奶刨冰吃?”
阿修嗯了一声,说:“很好的主意。”
他提着行李,开着越野车下山了。
那层层叠叠的青山,云雾缭绕,万籁俱寂。
李修忽然听见古琴声,起初低沉的调,从云峰传来,仿佛天音一般。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李修心口一震,握着方向盘的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知过了多久,那琴音慢慢消逝了,在群山之间,像无可追踪的吉光片羽。
李修所有在俗世里的高傲,以及优越感,已经被击碎了。以至于他一个正月里,见着长辈旧友,都不多话了。
李修忽然明白,不能小看一个上来就宣布他是她财产的女人。
正月,阿兰躲在原始森林的陡坡上,看热闹。
烧伤患者阿铜出院了,被人扶着,专程拜祭了神树。
阿铜还向弟兄们传达了阿森的意思,开会!选一个命硬的人,接管赌档!
阿兰扑哧笑了。
阿铜听见了,回望幽深的山林,知道是阿兰这个扑街。
但阿铜没跟她计较,因为阿森说了,阿兰是只孤魂,是个野鬼,当她是山里一块石头,一棵草一只虫,井水不犯河水。
阿兰想看怎么选老大,拨开野杨梅树梢,原来是抽竹签。
当着神树的面,谁抽中红签头,谁就当靶子,一伙人郑重其事。
阿兰又被逗乐了,像聊斋里爱笑的婴宁,不看了,钻林子走了。
阿修呢,元宵节后,松散筋骨,跟朋友们去打高尔夫去了。
城里有点毛病的有钱人,都是这么亲近大自然的。
阿修总觉得去哪,空气水质都不太好,哪怕他已经住在有山有水的别墅区,还是外汇计价、极少交易的老牌别墅。
他让人炖板栗鸡汤,不新鲜,烤牛肉蘑菇,不是那份心情。
阿修想让阿兰进城,看看黑天鹅,也许她会想吃卤鹅掌。
阿修不知道阿兰在城里,且离他很近,近到在同一片别墅。
可惜这一片别墅,分区错落,依山傍水,东绕西绕,私家路都不止五公里。
阿兰是被阿贤叫进城的,年年一趟。
阿贤说,老爸活着的时候,在保险箱里留了不少礼物给她,一年一份,奖励她到七十岁,让她开开心心,不要气馁。
阿兰问:“阿贤,等我七十,你还活着吗?不如一次给完。”
阿贤气的一噎,说:“你是个法盲,我死了,还有律师。”
阿兰说:“我是法盲?你爸说过,你五音不全。”
阿贤更来气了,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紫檀盒,说:“给你。”
阿兰接过来,打开了,是一枚轻薄的金蝉。
蝉翼刻字:金蝉脱壳、走为上计。
阿兰问:“阿贤,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阿贤说:“怕你钻牛角尖,以后不管几岁,势头不好,就要知道跑。”
阿兰掂了掂金蝉的重量,问:“有没有更值钱的礼物?”
阿贤说:“太值钱的,我爸怕我私吞,我替你看过了,都是一个意头。”
阿兰明白了。
礼物派发完,阿贤想留阿兰吃一顿饭,阿兰说要赶长途车。
阿贤其实想给阿兰说亲,但阿兰已经背包出门了。
包来时是满的,一些火腿和干菌,给老来没胃口的阿贤炖汤,下饭。
阿兰觉得这私家路挺缺德的,走慢点,一个小时才能走出去。
有些路段也不盖房子,只有幽深的山林,以及几棵并不起眼的紫花树,无人自芳的意味。
阿兰索性坐在干净砖道上,玩金蝉,阿管对她说过,阿贤是守不住家产的,早晚要被人欺凌,阿兰记得替他收拾残局。
阿兰慢慢躺下去,隔着灌木丛,她没看见阿修的车子正好转弯驶过。
阿修也没看见阿兰。
*
作者有话要说:
先这样吧,别的在公主号连载,以后再上传。
第07章
二月,春寒料峭,李修带着刨冰机和羽绒被,换了新的皮卡车进山了。
因为他打算帮阿兰载货。
院子里,阿兰正在做摇椅,用一簇小火,烧弯长筒竹节,做摇椅的弧脚,再轻慢地削劈竹片,一条条,整整齐齐,做摇椅的躺板。
她还要在摇椅的枕头位上刻字,最后刻了“月枕清凉”四个字。
李修看她忙活,也不打扰她。
他放下左手右手的礼物,专心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各国的宏观经济数据,像小学课本里,挨着磨盘读书的小学生。
阿兰看见他,小别重逢,也不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