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40)
“附近客栈应该还有空房,我会为他疗伤。”陆饮溪头也不回地带着方若霖离开。
月色明亮,人群喧嚣,都被陆饮溪抛在身后。
附近大小客栈林立,陆饮溪寻到一处装潢精致的客栈,要了一间房。
店小二见客人面色不善,将人带到房间后,立刻脚底抹油离开。
陆饮溪将方若霖扔到床上,单腿跪在他双腿之间,左手钳住下巴,捏住下颌迫使其张嘴,方若霖同时恢复了原本的容貌。他口中满是鲜血,几乎无法吞咽,混着血水的津液顺着嘴角滑落。
可这才短短一个半月,方若霖已第三次受伤。他此刻下巴沾满血,顺着脖颈流下,触目惊心。血腥味令陆饮溪一阵心颤,嗓子发紧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这么不想让我知道?”
方若霖注视着他,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目光意味不明。
陆饮溪知道从他口中什么也问不出,无可奈何地伸出食指与中指探入他的口中,抚平了仍在淌血的伤口。
方若霖缓缓抬眼看着他,目光刚与他相接,他却如梦初醒般站起身来离开。
门咚的一声关闭,方若霖手指放在唇边,坐在床边发呆。
陆饮溪往客栈大堂走去,打算找小二再给自己准备一间房,结果看到小二引着祝无晦三人朝这边走来。
祝无晦见了他自然没有好脸色,陆饮溪心中亦是不满,遂打消了再要一间房的念头。
当着这三人的面,陆饮溪又尴尬地回到房门口。。手放在门上,半晌才下定决心推开。
屋内却没了方若霖的踪影。
第35章 王八
夜已深,集市冷清了不少,湖面月色依旧潋滟。
客栈屋顶上一个人影望着高远的夜空,任凭冷风拂过,浑然不觉寒意。
陆饮溪在屋内提笔写信,笔尖顿在纸上,墨色洇开成一个乌黑的圆,思绪亦如墨散开,理不出头绪,只得搁笔作罢。
两人各怀心事,长夜漫漫,难以入眠。
许多年来,陆饮溪想过很多种再见方若霖时的场景,干脆利落地杀了他、慢慢折磨他,亦或者自己被他杀死,可现在却是他从未想过的情境,心中不免茫然。
陆饮溪于桌旁枯坐许久,熄灭蜡烛和衣躺下,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远远从仙桥传来一阵惊呼,似乎有人落水,随即屋顶上瓦片作响,方若霖的脚步声朝仙桥去了。
纱窗“吱呀”一声被抬起,陆饮溪翻窗而出,迅速追上去。
仙桥中间聚集了一群人,每个人都低着头都在朝水中看,湖中有一人落水,但那人显然会凫水。
落水的人浮在水面,手中捏着一本被水泡得发皱的册子,环顾四周伸手在水中一通乱捞,嘴里喊着:“我的笔呢?!”
仙桥东岸柳树之上,一袭白衣的男子立于梢头,杀气毕露。
落水的人浑然不在意,指着白衣男子,气势汹汹喊道:“有话好好说,毁了吃饭的家伙这叫我以后怎么混?!”
“我现在杀了你,你就做个水鬼,在水中和你的纸笔团聚。”白衣男子语气冷漠,同时手中寒光一闪,剑已出鞘。
方若霖站在屋顶上,那把剑的寒光映入他的眼中,他忽而遍体生寒,肩膀的伤口隐隐作痛。
那名白衣男子正是贺同生。
贺同生的剑势如破竹飞向湖中落水男子,方若霖手臂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使出灵力为其挡住夺命的剑。
“阁下也是三鸣堂的哨雀?”贺同生冷冷问道。
三鸣堂是江湖中最大的书商,江湖中的小道消息、秘闻等向来由三鸣堂传开。三鸣堂的人做文章有一句俗语“一鸣惊人,再鸣惊天,三鸣神鬼共欢颜”,连路边的黄口小儿都会念。
哨雀便是三鸣堂分布各地的笔者,收集各种消息汇总润色成引人入胜的文章,三鸣堂会将这些文章印刷成小册子售卖。这些文章多涉及各大世家以及名人的八卦秘辛,因而三鸣堂并不得江湖中人的待见。
“不是。”方若霖收回手,欲转身离开。
“恩人别走!救救我!不然小生今夜就要做水鬼了!”落水的哨雀呼喊道,朝方若霖的方向游来,水面一阵晃荡。
方若霖本不是多事之人,刚才救他纯粹是由于动手的人是贺同生,现在不救是嫌他的身份碍事。谁沾上三鸣堂都没好事。
“扬八,别人一听你是三鸣堂的都不肯出手相救,可见三鸣堂之臭名昭彰。”贺同生觑着方若霖的身影,朝水里的人挖苦道。
仙桥与岸边围着许多百姓,议论不停,对着树梢的贺同生指指点点。这天下想必没有人没看过三鸣堂出品的江湖八卦,哪怕是不识字的田野村夫,也能从左邻右舍茶楼酒馆听到几句,可他们纵使想救扬八也无能为力。
陆饮溪已追了过来,见到忽然出现在此处的贺同生,心中暗道不妙,下意识挡在方若霖身前,向贺同生拱手问好:“贺兄,许久不见。”
“萧风,你怎么也在这儿?”贺同生面露喜色,足尖一点,翩然落在“林萧风”面前。
“这话我正想问贺兄,不知贺兄来这儿有何要事?”陆饮溪笑道。
贺同生眯起眼睛打量他一番,如实说道:“游姑娘要成亲了,我来帮师弟送贺礼。”说罢向湖中一瞥,确信湖里的扬八听不到。
“想不到周朔与游姑娘关系倒是不受两家长辈的影响。”陆饮溪赞叹一声道。
“儿时旧友,总归有几分情谊。”贺同生答道,目光越过陆饮溪看向他身后的方若霖。
陆饮溪挡住他的视线,开口提醒道:“贺兄,三鸣堂虽扰人,却杀不得。你杀了一个,此后便永无宁日,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有他们的人跟着,而且他们会用手中的笔编出莫须有的事来污蔑你。”
此话属实,三鸣堂如野草般除不尽,曾经与三鸣堂作对的人,不是被逼疯就是躲在深山老林中再无音讯。
“多谢提醒。”贺同生拱手道谢,接着问道,“不知你在哪下榻,可还有空房,我也得找个地方歇息。”
“这……恐怕那间客栈已没有空房给贺兄。”陆饮溪迟疑片刻答道。他实在不放心让贺同生离方若霖太近。
贺同生不依不饶,笑道:“我同你过去看看,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有一间。”
陆饮溪默默看了眼方若霖,方若霖紧皱眉头摇了摇头。
贺同生察觉之后,立刻笑道:“既然二位多有不便,再下便另寻下榻之处。”
说完又压低声音道:“你可千万别让三鸣堂的人发现端倪,否则龙骨必留不到游浩然寿宴。”
他果然早就看出自己身份,陆饮溪暗自叹道。
“多谢。”陆饮溪点头致意。
贺同生转身便要离开,这时三鸣堂的扬八已从湖中爬了出来,跃上了屋顶,与转过身的贺同生打了个照面。他五官端正,却满脸堆笑,浑身的衣服都往下滴水,引人露出嫌恶的神色,他对此视而不见,作揖道:“在下扬瑞,排行第八的哨雀,人称扬八,亦是三鸣堂当红笔者。”
“不就是只王八,专门捕风捉影,毁人清誉。”贺同生冷嘲热讽,但也忌惮三鸣堂的行事作风,收起了杀心。
“贺公子狭隘了,我三鸣堂虽以揭露江湖秘辛闻名,可那都是因为寻常人爱看,我们才写的。若是像这位兄弟为人仗义,路见不平当即出手相助,此等义举,我扬八必然会写出惊世文章来宣扬,江湖中人当向这位兄弟学习!”扬八慷慨陈词,他口中为人仗义的兄弟指的正是方若霖。
方若霖眼角抽搐一下,预感到不好。
“接下来我要跟随恩人,将他的一举一动记录在册,以供日后世人传颂。”扬八已取了新的记录册子和笔,看样子是当真如此打算。
“我并没有打算救你,方才手滑帮你挡了一剑而已。”方若霖冷冷地解释道。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侠之大者应如是。”扬八嘴里嘀咕,左手托着册子,右手执笔,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