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化作一枚玉佩，还一直喋喋不休，谁能相信这罗嗦个不停的人，会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焚祭呢？被他吵得有些头疼，弥泱伸手将玉佩捏住，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嘎然而止，云端上只有风呼啸而过。

这一季正是草原上水草最丰美的时刻，日暮时分，牧民仍然未归家，任由牛羊马匹在金色的天空下徜徉，比起繁华的云都，这又是另一番景象。

弥泱没有惊扰人群，直接落在白色大帐内，万俟儁正就着奶酒吃着烤肉，见有人突然闯入，下意识握紧腰刀，待看清来人模样，匆忙起身迎上前去，“儁拜见王上。”

不到一月的时间，这个桀骜不驯的古尔列人首领身上已没了当初的戾气，就连对她的称呼都变了，这是草原勇士发自内心的臣服，弥泱正欲将万俟儁扶起，抬首去看见座椅后悬挂着一幅她的画像，明知这是古尔列人对自己的尊敬，却还是对这种方式有些无语。

“把那个撤下去。”她指着画像说道。

“是。”草原人信神明，早晚跪拜，既然是神明开口，万俟儁也欣然接受。

看戏的焚祭心里乐开了花，在他对人族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只有死去之人才会被做成画像挂起，以供人们寄托哀思，拜活人这种做法还真不多见，果然还是自己见识浅薄，得多看看才是，尽管神族没有生死，但是入乡随俗，在人族的地盘上，但凡活着的生灵，都当算是活人。

将画像取下，轻轻擦拭上面的尘埃，收到内帐储存好，万俟儁再次走出，询问弥泱所来何事，他的声音比己沫还要恭敬三分，焚祭暗自感叹，神祇就是神祇，不管身在何处，都能使苍生臣服。

“我找苏婉有事，劳烦首领唤她前来。”弥泱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

“我这就去请上使，王上稍坐。”万俟儁将弥泱请到内帐，大步流星走出帐去。

早已憋得慌的焚祭一看四下无人，迅速恢复人形，懒洋洋地坐下，端起桌上的银杯，喝了口里面的奶酒，捶着腿半躺着，活脱脱像个行将就土的老大爷。他摇头晃脑地感叹着世间的不公，同为人族，有的人可享天伦之乐、儿孙之欢，有的人可自在如风、随心所欲，有的人生来便一生富足、衣食无忧，但有的人却只能背井离乡、亡命天涯。

这些话从恨不得将人族生吞活剥的怨灵之主口中说出，着实有些令人称奇，这是动了恻隐之心吗？如此感概不似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反而像个长于短叹、伤春悲秋的书生。

转眼间，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连忙闪回弥泱腰间，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要他愿意，可以避过大地上所有人的耳目，说白了，怕的还是面前坐着的人而已。

“臣拜见王上。”万俟儁带着一个女子走进来，女子正欲行礼，却被一道神力托住。

弥泱打量着这位昔日的天钧大祭司，多日不见，白净的脸蛋被草原上的烈日晒黑了些，身上穿着古尔列人的窄袖衣袍，也算得上是入乡随俗，没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出入时前呼后拥的排场，她倒是比昔日看起来淡然了许多。

万俟儁很识趣的退出大帐，此处只剩他们两人，弥泱这才问道：“在此处可还习惯？”

“臣在此处很好，古尔列人将臣看作亲人那般。”苏婉发自肺腑地笑着，当初她请命来到此地，本只是为了求得内心的宁静，但近一个月的时间下来，她已经彻底爱上了这片草原和这个民族，她决定将自己的余生都留在这里。

见她如此释然，弥泱也不再多说，挥手在掌间凝出水滴，说道：“你昔日曾与人鱼族打交道。”说着，她看了眼那张清秀的脸庞，上面闪过一丝怀念而懊悔的神色，“我就是想问问，你是否知道，人鱼族若离开海水，是否有什么活下去的方法？”当日在祭司府，那个人鱼男子曾和人族一般在地面上生存，或许这是个破局的突破口。

“王上，路生是个特例，他本就因鳞片发育不全而被同族抛弃，臣用术法助其成长，多年后他才能慢慢适应大地上的环境，别的人鱼，一年中只会在年初那一日上岸片刻，他们无法长时间离开水，否则便会死去。”苏婉回想着那些与路生闲聊的夜晚，这些事情那个漂亮的人鱼曾对自己说过。

弥泱微微皱眉，脸上微弱的情绪变化几乎不可察觉，她看着手中澄澈碧蓝的水滴，到了大地上，依旧要靠假象欺骗众人，海中漆黑的水流，在这儿却变得那样美丽，“这是我从长暄海内带上来的水滴，里面有些声音，你听一听看，曾经是否听过。”说着，她用神力将整座大帐裹住，确保里面的一切动静都不会传出去。

苏婉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地水滴，形状宛如路生眼角下的水纹，她曾遥望长暄海，也曾在浅滩上诱捕上岸的人鱼，却从未进到海内过，从未到与她相伴数十年的人鱼故里一观，不想那里的海水竟然如此纯净。

弥泱手指一点，歌声从水滴内传出，或是没有杂音干扰的缘故，此时的歌声不再像深海中的那样凄厉，吟唱声悠扬哀婉，四四入耳，扣人心弦，只是这样的乐声实在太悲，苏婉听得泫然欲泣。

一曲终了，她依旧愣在原地出神，弥泱并没有打扰她，沉默良久，她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道：“王上，这是人鱼族的挽歌，当每一个人鱼死去时，他们便会唱起这支歌为即将远去的灵魂送行，臣曾听路生唱过多次。”

少年不知愁滋味，路生的歌声中，虽也能听出挽歌的悲伤，然而早早被同族驱逐的人鱼对那些族人并没有任何不舍和哀思，这支歌或许是小人鱼对故乡唯一的记忆，只是他唱歌时，宛如一个旁观的叙事者，歌中诉说的仿佛是一件自己偶然遇见的琐事。

这滴来自长暄海中的水滴，寄托着人鱼族无尽的哀愁，道不尽的思绪，拼尽全力依旧无法改变的结局，原来这一曲挽歌，是如此哀怨凄然。

第62章 无情

这是人鱼族生来时学会的第一首歌曲，也是他们即将离世时听到的最后一首歌曲，濒死的人鱼被放置在珊瑚床上，随着海水飘向远方，同族的哀歌在身后响起，他们不会去追逐逝者，歌声足以寄托他们的哀思。

要问这曲挽歌从何处流传下来，恐怕族里最老的人鱼也说不清楚，从他们适应海中生活那一刻起，这支歌谣就克进他们的骨子里。小人鱼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长辈们就把这首歌作为他们的启蒙曲，每日在他们耳畔吟唱，日复一日的循环中，每个人鱼族都对这首歌耳熟能详。

既然不是来自人鱼族，那这支挽歌只能来自大海，这也能说得通为何曲子既像神族的，又像怨灵族的，这大概是天地为了悼念那些死去的生灵，谱写而成的哀歌，那团承载着记忆的怨力，在将歌声传递给被选择的人族。

路生因鳞片发育不全被抛弃在岸上，在术法的加持下便可在地上生活，这倒是给弥泱指了个方向，和苏婉寒暄一番后，她准备离开古尔列，前往坎泽，没有冰夷镇守，极北的冰雪会逐渐消弭，那里将会成为一片新的绿洲。

“王上。”苏婉突然将她叫住，小声说道：“公主正在此处，王上是否要召见她？”

“姝妤？她居然跑到了草原上？”弥泱转头看着苏婉，示意她带自己过去。

小姑娘自从有了灵识之后，一夜间仿佛长大了不少，不再似往日那般任性贪玩，时常呆在府中翻阅史书，还跟从父兄修习术法，此次前来古尔列，既为了探望在此多日的苏婉，也是为了了解各处的风土人情。

从天钧来到此处负责教化的苏婉被古尔列人奉为上使，他们为她搭建了宽阔的毡房，还找了部落中手脚麻利的姑娘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此时，姝妤正在她的毡房中翻阅竹简，上面记录了一些关于古尔列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