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这件事逐渐淡去，到成为一些好事者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说书人的加工下，被传得越来越离谱，其中最荒诞的莫过于：世族们逼宫不成，惹怒上苍，因此降下天罚警示百官之长的左长君。

“倒是委屈了姚威。”说到最后，垠渊摇头感叹，若不是贵族们激愤，他也不会在左长君府门前降下霹雳。

“这么说你早知此事是栾宏所为？”弥泱并未觉得意外，就如她在祭司府所说，他们欲知之事，无需他人告知。

“并非早知，事发后我发现靖边侯府有血腥之气，探得血气正是来自乌瑶林中的一百零一人，我才知道栾宏正是乌瑶林之变的指使者。”眼见酒壶已空，垠渊随手一挥，一坛梨花醉出现在桌上。

“还有这把菱状刃，也是侯府之物。”一道光拂过桌面，他手上出现了一把短小的武器。

菱状刃因其刀刃呈菱形而得名，由精钢打造，刀刃上刻着凹槽，将人刺伤之后可以让血液快速进入凹槽内，使敌人在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而且这种创口极难愈合，如果不是修习术法的人，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因失血过多毙命，或者最终因伤口感染而死。

这种行为和临水城中所见的有何异，皆是伤人取血，栾宏不懂术法，却取那么多鲜血，莫非他从那时开始就在修炼邪术，可邪术绝迹已久，这种古老的修炼方法他从何处得知？想到苏婉，弥泱突然眼前一亮，莫非是她？

锻造菱状刃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淬炼，不同于其他武器用烈火淬炼，菱状刃是采用冷淬之术，雪峰上的寒冰淬炼打磨成形的刀身，可使其杀人而血不沾刃，所以尽管杀伤力巨大，溟洲大地上却只有天钧能锻造此种武器。

所以栾宏手中的菱状刃，必然与天钧上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些贵族中，只有苏婉有此嫌疑。但她修炼邪术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年，而乌瑶林之变已过去近四十年，这两人之间，到底是谁将邪术教与对方？

“这场灾祸究竟起自天钧，还是起自丹陆，此刻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垠渊端着酒杯坐到弥泱面前，以他这百年对溟洲的观察来看，北境人虽然在术法修为上略胜南境人一筹，但不及北境繁华的南境，才真正是暗流涌动之地，谁知道这三千年里，这片大地上到底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存在。

白金色的神力从他后背晕出，形成巨大的光圈漫向八方，神光所到之处，涤荡污浊，万灵俱如沐春风，唯有黑暗中的怨力，在拼命抗拒。

“过几日我破除乾泽禁制，唤醒北辰星君，天地乾坤，生死相依，届时坤泽内的南斗星君必有所感，你务必守好坤泽，待天钧事了，我立刻前来与你合力破解坤泽之禁，唤醒南斗星君。”弥泱巧妙地避开涌向自己的金光，那是对自己真实身份的试探。

“就要开始了吗？”垠渊眼底一片空茫，他将满殿神光收回，醒来之时，他便知这一日迟早会到来，然而今日，要与他共谋此事的却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面前之人若真是为了那个遗愿而生，那此事完成后，她是否还会继续存在于世间？而那些神力，有一半皆来自故人，若是取出，那些痕迹便会彻底消散，为何自己，总是被留下的那一个？十余万年来，命运的轨迹依旧没有改变。

“曾经，她也时常让我留下，最后，我真的被留在了世间。”无尽的回忆涌上心头，如海水般苦涩，他的眼底染尽荒凉。

“你若不愿，亦可不往。”弥泱面色如常地直视着那双眼睛，此刻的她，不想听那些往事，也不想被任何人扰乱心绪。

“但凡你有所需，我便前往。”垠渊换了副轻松的语气，悄悄低下头，他早已说过定如那人所愿，怎会临阵反悔。

“搅扰半日，我也该回去了，还请丹陆王通知四姓，接到传信后前往云都议事。”弥泱笑着点头，随即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际，高台之上，独留一人喟然长叹。

默立半晌，垠渊才走下观星台，刚才那个久违的笑容，好像又将他带回了开天辟地之初，彼时的神族，脸上尽是那样的笑容。

刚落在穹霄宫前，弥泱就看到姬恒立于阶下，似是有事禀报，她挥手示意天钧的大司徒跟自己进殿，三言两语之后，她明白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很好，即刻以四姓的名义给丹□□姓送去信函，请他们前来云都议事，此事我已告知丹陆王，你只需传信即可。”她用神光卷过姬恒手中的帛书，平铺开悬于眼前。

往日两国四姓皆以书信往来，此次却要让邻国的四人来到天钧都内，姬恒惊讶于王下这样的命令，更惊讶于王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将此事告知丹陆王。王族以下，大地上最位高权重的八个人共处一堂，看来四姓守护了三千年的圣泽，很快就会有新的变动，他躬身退出大殿，飞快赶回家中，提笔疾书。

阅罢帛书，弥泱低头沉思，这份帛书来自刚继任的大祭司己沫，她在府内地下密室中发现了大量寒冰，这些雪白的冰块被流霜冻住，天钧境内极难落雪，所以她猜测这是被人从雪峰上搬运到府内存放。

虽未说明是谁所做，但也无须说明，除了昔日祭司府的主人，还能有谁？遁者密报趁着夜色潜入丹陆靖边侯府内的前任大祭司，果然是她，将那些铸造菱状刃所需的材料给了栾宏。

暗流涌动的溟洲大地，果然有意思，不枉那一夜大道喋喋不休的念叨。

第24章 神之族

王历三万年五月二十八，云都城穹霄宫大殿内，一场关乎溟洲未来的讨论正在激烈进行。

殿内坐着八人，除了天钧四姓，丹□□姓接到传信后也来到此地，八人见礼之后，各自沉默，只有姬恒一直在殿内来回踱步。

“此事宜早不宜迟，姬恒大人为何顾虑？”姞远被眼前的青色身影转得烦闷不已，开口打破大殿的一片沉寂。三千年前就有传言八泽内封印的神力，日前王又命他们在焱城内放出消息，破泽禁制取出神力势在必行，他不知姬恒为何在此时犹豫。

“莫不是姬恒大人不敢前往？”祁安一向看不惯天钧人，此刻丹□□姓皆在座，虽是邻国王宫，他也有几分嘲讽的底气。

一个小辈如此狂妄，公然冲撞备受天钧人敬重的大司徒，年轻气盛的妘哲自然忍不下这口气，正欲向前与之争辩，却被身旁的姒野拉住，他只得暂且忍气吞声，待此事商议结束，再去好好会会那个丹陆右副君。

“不得无礼。”自从走进大殿后一直沉默着的姚威终于开口，作为这里的最年长者，对天钧而言，他虽是外人，但是八泽关乎溟洲苍生，无论天钧人还是丹陆人，乃至迁方人，于大地而言，皆非外人。

被自己国内的百官之长呵斥，祁安立刻闭嘴，不敢再说话，自己之所以敢放肆也是仗着两位长辈，若是他们不赞同自己所说，那就证明自己的言语的确不妥。

“据记载，两道神力同时封于二泽中，方能维系平衡，若是先将乾泽内的神力取出，坤泽内是否会有异动。”姒野在地上摊开一张溟洲地形图，指着南北二泽比划着。

“王上既然让我们商议，自会安排好此事。”妘哲拍着姒野的肩让他放心，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性子沉稳，思虑周全，就是有时过于多虑，有些犹豫不决。

“各位大人，若是将八泽内的神力都取出，我们两国该如何分配这些神力？”祁安还没坐定，又站了起来，蹲下身指着铺在地上的地图，其实他考虑的并非八泽之力，而是传闻中埋藏于大地正中最为强大的一股力量。

“自然是以修为说话。”妘哲看到他的手指停在两国交界处，立刻明白他话中所指的真意，故意幻化出流霜说道。

王权天降以来，丹陆人术法的掌控力始终弱于天钧人，因为丹陆人更崇尚勇武和个人力量，不似天钧人那般沉迷修炼，崇拜天地神明，再加上曾经的二王之间，据传丹陆王略逊于天钧王，因此对于这件事，丹陆人并不以为意。然而此刻不同于往日，这些神力非人族修为所能匹敌，拥有那些神力，就等于有了争霸溟洲的根基，所以无论是天钧人还是丹陆人，他们都不想放弃大地中央的那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