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94)

作者:浪沧君 阅读记录

“我......”灼烈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自小皆受严格的王族教育,深知自己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丹陆,那些繁杂的礼节都被铭记于心,成熟稳重的做派,为他赢得不少丹陆朝臣的交口称赞。本以为比起丹陆,天钧会更加重视礼教,哪知这个礼教上明显要强许多的国度,未来的君主竟如此这么一个离经叛道。

“我幼时,他们也想把我变成你这样。”兰裳又给自己到了一盏茶,同样一饮而尽。

“那后来呢?”灼烈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段叛逆时期,不过最终他依旧成了太傅眼中合格的储君。

“我现在这样子你不也看到了吗?”兰裳瞥着突然来了兴致的灼烈,漫不经心地说道。

灼烈终于露出进穹霄宫以来的第一抹笑容,因严肃而略显古板的面容瞬间松弛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也更有年轻人该有的模样,他端着剩下大半茶水的茶盏,学着兰裳的样子,将茶水一饮而尽。不同于小口抿茶时充斥满嘴巴的苦涩感,大口饮尽后,初时虽也是苦味直冲脑门,但很快苦涩散去,只剩下淡淡的回甘。

“我真无法想象,殿下这样的人,五十年后怎能甘心被困于天祇殿中百年。”不知怎的,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兰裳放下手中的茶盏,玩世不恭的脸上,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王子,我并不会遵照神谕在天祇殿内百年,更不会和你共居一室,不过在你需要的时候,我都会出现在天祇殿内,你无需过问我去往何处,亦无需拘泥于规矩,你可与她人相爱,亦或如无数前代君王那样,孤独一生。”

说完这一席话,兰裳再次端起茶盏,神态悠然,若无其事地说出那些像雷霆闪电般的话,再怡然自得地等着对方的答复。

兰裳啊兰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灼烈完全被这些话震撼住,违背神谕不居于天祇殿内已是对神明的冒犯,若神明动怒,降下神罚,顷刻间便可让违逆之人从世间消散。王不能为世间□□所困,他们是神明在人间的化身,王的一生都必须献给天下苍生,以及下一代王。

“你若不呆在天祇殿内,那天钧的下任君王该如何诞生?”他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小心翼翼用极小的声音问道。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下任君王该来的时候她自然会来。”兰裳挑眉看着患得患失的男子,轻叹一声,真是一点王族的魄力都没有,还未成王倒担心起以后的事情。

严格来说,灼烈的担心不无道理,天祇殿因筑殿之初神祇立下的规矩,必须两王同居于其中,才能使这座神殿屹立于云端,而两位下任君王也必须同时诞生于神殿中,如果只有一人诞生,大地上的灵息就会失衡,或会导致生灵涂炭,或会导致海水倒灌。

其中最为重要的孕育王储之事,需两位君王共同完成,南北两方的王族之血交融,再吸纳被囊括于神殿中的大地灵息,长则百年,短则八十年,才能成功,这这段时间里,一年两分,上半年精血交融,下半年吸纳灵息,一日运行八个时辰,容不得一丝疏忽,也不能中途间断。

每一代两国之主,并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但在凡人眼中,他们同居百年,与寻常人家的眷侣无异。

下一任天钧王毫无顾忌地让下一任丹陆王无视神谕,甚至让他去找自己所爱之人,如果让那些老贵族们听见,免不得又要摇头晃脑,长吁短叹,没准还会被直接气得背过去,这些话实在太骇人听闻。

“难道你有所爱的人?”灼烈仿佛嗅到什么重要信息似的,首次盯着那双凤目,一本正经的问道。

“没错。”兰裳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连句敷衍的话都懒得说。

对坐的男子不过与自己同岁,却活生生跟个老学究似的,一板一眼,好像连头上那金冠都讲究分寸的恰到好处,这样端着活三百年,想想都觉得头疼,那些死板的规矩果然害人不浅,硬是把青年身上该有的朝气磨了去。

“那人是谁?”灼烈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

分明与兰裳初次见面,却对这个本该和自己共度百年女子,产生了特别的情感,为她早早与自己离心而感到遗憾,就像是某个人本该与自己连为一体的纽带被拦腰斩断,灼烈觉得有些别扭,心中很不是滋味。

“只是一个普通男子,无非是生得好看些。”兰裳摆摆手,仿佛要将他心头的疑问挥去。

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男子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普通男子,竟让如此高傲的天钧王储念念不忘,灼烈此时既有被人捷足先登的不甘,又对兰裳有些羡慕。两国天降王权至今,王位已传一百余代,没有一个人敢冲破禁锢,去追求自己的□□,王族虽不是十月怀胎所生,但他们和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也会对人心动,但最终,他们只是将那份喜欢压在心底。

“我父王说,王要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可因一己私利而忘公。”见兰裳玩味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游走,好像已被他心中那些乱作一团的想法看穿,灼烈连忙把话题岔开。

兰裳嘴角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带着几分不羁,几分薄凉,随之而来的是不屑一顾的声音:“好一个苍生为念,好一个不能因私忘公,你若有所爱,难道她就不是苍生中的一个,为了天下苍生,就要让自己活得如同傀儡一般吗?”

灼烈目瞪口呆,这些话他不敢想更不敢说,乍一听,似是荒谬之极,再一想,又觉颇有几分道理,苍生与个人,本不对立,公与私,亦不矛盾,为何做王的,就得如此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兰裳走到窗边,望着流动的浮云,呢喃了一句“神不会一直护着谁,人族就该掌握自己的命运”后,侧脸对灼烈说道:“王子早些回去休息,在云都这段时日,若想来穹霄宫内小坐,兰裳虚左以待,下月,我将依照旧制与王子一同前往焱城,拜见丹陆王。”

言闭,轻拍手掌,两个近侍走入,“送王子回去歇息。”她吩咐道。

近侍走到门前,做出个请的姿势,灼烈突然觉得好像被下了逐客令,想再多留片刻都不行,窗户旁送自己离开的目光倒是沉静如水,心中舒坦了许多,跟着近侍走出内殿,在走廊里,还不时回过头去观望,除了内殿透出的一缕光,什么都看不清晰。

一直躲在书房内的洛川看到灼烈离开,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走到兰裳身后,一把将她抱住,刚才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

“洛川,你先回草原去,等我从焱城回来之后,我再去找你。”不似刚才那边克制疏离,面对所爱之人的兰裳,眼底尽是柔情。

月前回都,她将洛川一起带回,陪侍在左右,此去丹陆,毕竟公事在身,不便沉湎于儿女情长。

“好,我听你的。”洛川点着头说道,兰裳虽交给自己一些术法,但毕竟收血脉制约,修习起来困难重重,独自一人留在宫内,倒不如草原上安全。

兰裳抚过英俊的眉眼,心疼地皱起眉头,眼前之人明明比自己小十余岁,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脸上却逐渐显露出岁月的痕迹,看起来更像是年岁大的那个,这些年来,她一直用灵力为洛川驻颜,然而人神终有别,虽能延缓衰老,却无法改变既定的百年寿数。

坐在穹霄宫顶的垠渊目睹全过程后陷入沉思,兰裳就宛如身上各种性格被无限放大的弥泱,冷傲,张扬,唯独少了几分隐忍克制,“弥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让溟洲脱离神族的掌控?”他问道。

弥泱没有回答,反而看着走到国宾馆外的灼烈,至于垠渊的问题,那个想法应该很早就有,否则那一抹神息,怎能说得如此毫不犹豫,兰裳的神识里有着她的意志,无论在下界接纳多少新鲜事,意志坚定的神族,都不会轻易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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