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83)

作者:裁云刀 阅读记录

干练女修怔怔地望着她手里那盆花。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她忡怔地伸出手,用力捧住花盆抱在身前,忽然一手捂住眼睛,仿佛泪也要落下。

可过了一会儿,干练女修放下手,眼睛红红的,却没有一滴泪水落下。

“前辈,我们出去说吧。”干练女修勉强一笑,也改了称呼。

她转头朝女儿招招手,把女儿拉到身边,走出花铺。

沈如晚淡淡地朝花铺掌柜点了一下头,跟上干练女修,走过两条繁华街巷,到寂静街口停下。

“驹娘说的那种花,叫七夜白。”干练女修沉默了好一会儿,“是……是种在她爹身体里的,她见到开了花的七夜白,也是从她爹身上种出来的。”

沈如晚微微一怔。

“以前我和道侣过得拮据,又有了驹娘,手头紧,就想在附近找点能来钱的营生,正好遇上中人介绍,为当地山庄做事,其中一项便是试药。当时庄主大概是刚得到七夜白,对这种花还不够了解,需要大量的人为他试药,我道侣就是其中之一。”干练女修说到这里,神色苦涩,“当时我们还觉得新奇,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样的花,可……”

“种下第一朵的时候,我道侣便开始消瘦,我亲眼见到他一个七尺壮年男子,没过半个月就形销骨立。当时其实也有心理准备,毕竟钱给得那么大方,总不可能是一点代价都没有的,更何况,在第一朵花盛开后,庄主直接把那朵七夜白送给了我们,说每个试药的人都能得到自己种出来的花。”干练女修苦笑,“我们当时因为试药已经得了许多钱财,没什么比人更重要,所以我就让道侣把花吃掉了,那果真是一朵奇异之极的花,吃完后,我道侣便如重焕新生,健康如初了。”

这对道侣欣喜若狂,以为一来一去,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于是在庄主第二次找上门请他们试药的时候,男修再次主动请缨,谁想到,这一试,却再也没有重焕新生的机会。

“我当时眼睁睁地看着他就那么……就那么抽搐着,整个人就像是枯萎的树,皮肤皲裂发黑,痛苦到极致,瘫倒在我面前,只有眼睛还看着我,求我给他一个痛快。”干练女修眼眶发红,“庄主说,这是个意外,赔了我们一大笔钱,还说要送驹娘去蓬山,但我不能——庄主还有几个手下,很凶恶,看我们的眼神让我害怕,我真怕有一天会被灭口,只好假装若无其事,想了办法带着驹娘一走了之。”

“庄主人是好人,厚道。”干练女修苦涩地说,“但……哎。”

沈如晚微微抿唇。

只怕干练女修说的那个庄主,未必有她想的那么厚道,七夜白一生只能种两次,庄主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隐瞒了故意让人种两次,试验药性罢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干练女修想了一会儿,“大约有八年九年了吧,那时驹娘也还小。”

又是八年九年前。

怎么总是这个时间,像是冥冥中有什么联系,可她又想不明白,总不至于是她威名过盛,一退隐,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兴风作浪了吧?

碎婴剑沈如晚是有点名气,但要是什么都往她自己头上想,那未免就太自作多情了。

“你说的那个山庄,在什么地方?”

“钟神山。”

沈如晚点点头,她知道钟神山,离碎琼里也不远,绕过归墟和那片茫茫的雪原,再往后就是钟神山。这是神州有名的高川神山,与之有关的神话传说也有成百上千,是修仙界云集处之一。

“能不能问问,”她问完了想问的,却忽然问干练女修,“你们得到第一笔钱后,为什么没走?”

已经是有过阅历的修士了,难道不知道一桩没有代价但回报丰厚的买卖,背后一定藏着深深算计吗?

干练女修用力抿唇,像是憋住了绝不落下泪来,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前辈,我承认我们那时是贪财了,可贪财就活该吗?我也没办法,驹娘还太小……”

她居然笑了一下,苦得像浸满了苦水,“我们可以拮据,可是孩子怎么办呢?有了孩子,就像养了一只吞金兽,你舍不得她和你一起受苦,那只能想办法多赚钱,宁愿自己受苦,是不是?”

沈如晚默然。

她望向被母亲隔绝在禁制,听不见她们谈话的驹娘,半晌无言。

“呀!”驹娘忽然伸手朝天空上遥遥指去,眼神惊喜,“月亮!碎琼里的月亮!”

沈如晚随她手指方向望去,微怔。

天空上,果然有一轮明月,缓缓朝人间递送清辉,照亮十丈软红。

身旁,干练女修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甚至忘了沈如晚还在身边,取消了禁制,手忙脚乱地提着莲灯,闭上眼睛,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默念着什么。

她忽而想起林三在步虚舟中随口说的话——

据说在碎琼里能看见众星捧月时,提着这盏莲灯,闭上眼默默念着‘魂兮归来’,就能见到亡者的魂灵。

迟疑了片刻,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空落落的手,怔怔然。

“姐姐,你是不是也有想看见的人啊?”驹娘好奇地看着她,“我的莲灯借给你,好吗?”

沈如晚抬眸。

她怔怔地望着驹娘,半晌,伸手接过那盏莲灯。

在碎琼里永恒无边的满天星辰下。

在碎琼里数年难得一见的皎洁月光下。

沈如晚用力攥着那只小小的莲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变成两张熟悉的脸,一会儿是沈晴谙,一会儿是长孙寒。

她的心里也不由生出一种忐忑的期待。

来的会是谁呢?

会有人来吗?

如果真的有亡魂归来,是对她漠然一望,还是怒目而视呢?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她在心里默念。

皎洁的月光下,她颊边容光也胜锦。

归来吧,来见一见她,哪怕是怒目而视、漠然如仇敌。

第59章 垂烬玉堂寒(八)

一阵幽微空无的气息从无形处漫卷而来,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死气沉沉,让人刚一接触便骤然想起永恒的死亡的衰朽。

“爹爹!”耳畔传来驹娘惊喜的呼声。

沈如晚可以感受到不远处干练女修急促的呼吸声, 还有猛然发出的抽噎。

她内心中生出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期待, 这种期待叫她几乎不敢睁开眼睛看上一眼。

这一瞬间, 她心里闪过很多浮光流萤一样的纷乱念头,她想起沈晴谙最后漠然的一眼, 想起年少时百味塔上平生最快意的那一盏桂魄饮, 想起刚入蓬山偶然的遥遥一望瞥见长孙寒唇边泛泛的微笑,那是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忽而垂下头,耳尖也滚烫,还想起归墟漫无边际的天川罡风把他失去神采的最后神容也吞噬……

可最后, 不知怎么的, 在纷乱复杂的浮影里,她看见曲不询幽黑的眼瞳, 深深凝望着她,和她说, 不是你的命, 到死也不许认。

他说,不要认。

沈如晚慢慢睁开眼睛,在光影撞入她眼底前的那一刻,她久违的什么也没想。

眼前,魂气袅袅,黄泉路近, 干练女修面前渺渺地立着一道虚幻的高大身影, 正伸着手慢慢抚着她的脸庞, 像是想要拂去她难以抑制的泪水。

可泪水轻飘飘的,从那虚幻的掌心滴落下去,落在干练女修的衣襟上,洇湿一点水渍。

沈如晚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面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没有沈晴谙,也没有长孙寒,更没有其余她也许鲜少想起的、死在她剑下的人。

谁也不会来。

她茫茫地向前走了两步,徒劳地四望。

可什么也没有,谁也不会为她而来。

沈如晚攥着莲灯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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