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139)

作者:元灵宇 阅读记录

谢翊之将黑子钵推到元也面前,配合地说道:“你先来,让你四子。”

元也撇撇嘴,也不谦让,执子便落,两人有来有往,棋局尚未分明,屋外忽然传来了开门声,元也从大窗探头出去,只见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进了院子,身形与王曲很是相似,元也喜道:“王叔!”

王曲刚看到檐下的鞋子,便听到这一声喊,他惊了惊,待看到元也时,一时竟有些恍惚——那些年也是这样,自己每次从山下归来,总会见到一个小小的脑袋从窗口探出,从稚子到少年,再到如今的青年,好像一切都不曾改变,可是他却知道此处早已物是人非。

元也见王曲愣神,回头看向谢翊之,道:“等等再继续?”

谢翊之“嗯”了一声,两人一道起身迎到门口,此时王曲已经回过神,他站在台阶下,冷漠地看着元也,问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元也笑意凝住,有些茫然:“什、什么意思?这不是我们的家么?”

“这是溪娘的家,她已经失踪四年了,临行前说是去寻你,然后便再也没了消息。”王曲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也一样,既然不告而别,那就远远走开,又何必回来?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日子,为何你们要来打乱它?”

谢翊之道:“我和你说过,他们有自己要做的事。”

“我自然知道!”王曲猛然提高声音,话语中难掩愤慨,“来便来了,去便去了,我这等奴仆何敢抱怨?”

谢翊之有些不悦,冷声道:“你既知自己的身份,怎敢这样对自己的主人?”

王曲看向谢翊之,眯起眼睛,露出凶狠的目光:“不错,我从主姓,是王家的仆从,可你是谁?”

谢翊之为之一噎。

“我们今日来是为避雨,不是存心扰你清静。”元也挡到谢翊之面前,垂头看着王曲,见到雨水从斗笠中渗了进去,流在遍布岁月痕迹的脸上,心中不由叹了口气,他本心并不愿与王曲争执,便道,“现在雨小了,这便离开。”

王曲立刻道:“不送!”

回去的路上,两人俱是沉默不语,待到了山下兰亭,谢翊之缓缓顿住脚步,元也亦停了下来,两人同时开了口——

“不对。”

“有问题。”

谢翊之有些惊讶地抬眸看来,问道:“你也发现了么?”

元也点了点头:“王叔不该是这样的。当年你刚满月不久,崔姨母带着你来山阴,随从俱是亲信,其中包括王叔,后来崔姨母要查溪娘的身世,也是让王叔去办,再后来更是将照顾溪娘和我的事托付给了他,可见是何其的信任,但他今日却自称从王家主姓,不认你我为主。”

谢翊之补充道:“而且他保留了那么多与你有关的痕迹,甚至特地去仿造了那把剑,怎么看都不像是怨恨你。”

说到这里,两人双双陷入疑惑之中。

“难道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发生了什么事?”元也思索半晌,实在想不明白王曲到底为何这样做,只得道:“算了算了,可能是他一时没想开罢,反正他现在既然住在这里,肯定是离了王家了,我们过两日再来看他,天长日久,不管是什么心结,总归能解得开。”

“也只能这样了。”谢翊之将手伸出伞外,感受了片刻,道,“雨停了。”

“那也得撑着伞,不然一阵风过去,我俩准成了落汤鸡。”

“落汤鸡?”谢翊之很快便想象出那样的场景,笑道,“你这形容倒很是贴切。”

“哼,师兄我可是活了小两辈子的人,妙语连个珠子算什么稀奇事?”元也勾着谢翊之的肩膀,带着他往山下走,假模假样地抱怨道,“家里已经打扫完一小半了,余下的你可别想当甩手小郎君。娘额冬菜!你真不知道擦柜子有多无聊,又无聊又累,比练功还累!”

谢翊之温声道:“好,余下的都交给我,你去歇着。”

元也轻佻一笑:“那不行,我可见不得你受累。”

谢翊之脸颊微微发烫,想调侃元也只知讨嘴上便宜,却终归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其实也不敢说应该去讨什么实际上的便宜。浦阳江上交心之后,两人并未就此放飞自我,或是因为都是人生中第一遭动心,在去往更亲密方向的路上,他们走得颇为郑重小心,虽然慢一些,不过总是在稳步前行,毕竟最难的那一道门槛已经越过去了,其他的都可以交给时间。

好在他们俩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相处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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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时间线与第一卷结尾接上,开启兄弟俩的双视角~

第106章

初八这日,天空终于放晴,元也一大早起来,发现从邻居家买来的几株菊花竟然开了,淡淡的香气伴随着清凉的晨风迎面而来,登时让人神清气爽,元也心情大好,连光秃秃的庭院也变得顺眼了许多,他环顾四周,对已经焕然一新的崔宅十分满意,尤其是因为这样的变化是他和谢翊之共同劳作的结果。

“难得天气好,我们今天出去逛逛罢!”元也半侧着脸,朝里间道。

谢翊之穿戴整齐,从里间走了出来,道:“好啊,还要去木屋看看么?”

“前天院子落锁,昨天里面也没人,王叔很可能是回家去了。”元也耸了耸肩,道,“过两天再去罢,随缘随缘,我现在就想万事随缘。”

“那么,随缘师傅今早想吃什么?”谢翊之笑着问话,心里却不轻松,王家与运河勾连的事一日没有结论,就会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每次与王家有关的风吹草动,总会让他忍不住联想到此事,比如王曲前几日的反常,虽然他知道王歌之不会让王曲参与到运河修葺一事中,但他仍旧觉得不安。

元也正要回答,转头注意到谢翊之勉强牵起的嘴角,话到嘴边又转了方向:“反正要出去,今天就不在家里吃了,走走走,去镇上!顺道看看有没有花树,现在院子看上去还是有些寒碜。”

两人去镇子馄饨铺吃完早饭,逛了片刻后,元也便带着谢翊之来到兰渚山下的水榭里,这会儿已经有几名文士煮起了茶,见来人相貌出众,其中一人更是文人装扮,便纷纷发出邀请,元也跟着起哄,道:“快去快去,说不定今日也能出一册‘兰亭诗集’流芳后世呢!”

亭中文士道:“吾等实为自娱,何敢见笑于大方之家?”

谢翊之笑道:“几位兄台过谦了。”

元也被酸倒了牙,撩开胡服下摆,大刀阔斧地往栏杆边一坐,文士邀请的话便吞了回去,众人只得将注意力转向谢翊之,谈了几句后,都觉得相见恨晚,连连要谢翊之一起玩联对,谢翊之从未参与过这样的活动,此时被激发了诗情,自然乐在其中。

元也看了片刻,渐渐觉得脸有些酸,笑意便淡了下去,不由陷入到沉思之中——不问世事,只安心与谢翊之相守隐居,真的是对的选择么?

四年前在浮梁县,当元也发现李照影身世之后,一度陷入对周遭事物的厌恶之中,彼时他觉得自己是在熬,熬到了加冠便可得到自由,后来事态起了变化,十六岁的他提前开始进入江湖,在那些孤身行走的日子里,他常常觉得了无意趣,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曾经视作禁锢的感情,早已成了放不下的牵挂,但此事如同“子欲养而亲不待”一样,溪娘、阮归趣,乃至于崔娘和王曲,都纷纷离开了他,他的世界只剩下了谢翊之,唯一的情感寄托便也只剩下了谢翊之。

可是这样不对,生而为人,不应当将自己的全部情感倾至一人之身,自己不能这样对谢翊之,谢翊之亦不该被禁锢在自己身边。元也看着谢翊之的笑颜,心想自己这个师弟有才情,他喜欢这样的联对作诗,数载苦学不应当在宅院之中蹉跎,就如同元也自己也不应当将元家的传承付诸东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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