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74)

作者:陈浮浪 阅读记录

谢川流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靠谱。”

何三道人头上还插着跟笔,招呼他噤声赶紧靠过来,于是,主屋外面的格局变成了——

一个假装挂腊肉的,三个躲在柱子后头的。

“总而言之,今后你只是我的下属,不再有任何特殊的意义。”顾安南深吸一口气,拎起外衫重新穿上:“暮芸,凡事都有个限度。现在我累了。”

他起身将衣带系上,面容沉在暗面,大概是因为躺了不少时日的功夫,声音生涩沙哑:“你我之间,总是我朝着你走;我千山万水赶到你面前,你却从来一步都不肯向我迈。”

他大抵也嫌弃自己矫情,拍灰似的在自己手背上掸了两下。

“当日在众人面前强迫你做了这个主母,是我唐突了。”顾安南再次转回身的时候,那些暗潮涌动的情绪就都已经收拾干净了,他无波无澜地说道:“等到明年三月你回了洛阳,你我之间全当没有此事发生过。”

从此江湖陌路,再不相见。

他说这些话时始终是背朝着她的。

本以为她听进去了,却忽然感到背后被人轻轻地依靠过来,又软又小,像块刚出笼屉的小糕点那么脆弱。

“我知道错了,”她从背后抱住他,小小声问:“现在走那一步行吗?”

顾安南唇线抿得死紧。

“行吗?”她抓着他衣角摇了摇:“……官人?”

这小声音又甜又软又可心,简直戳得人心窝都跟着疼,何三道人在外边听得想冒泡,打手语向对面的张鸿道:“老顾那个没出息的货,肯定又要原谅殿下了!”

徐青树表示附议,以手语道:“都叫官人了,大帅说不定觉得自己还能再挨好几刀!”

张鸿却摇了摇头,往肋下一戳,同样回以手势:“这次,真伤心了,未必这么快就妥协。”

谢川流在后边学得很快,也跟着面无表情地手语交流:“但你们公认他早晚会妥协?”

张鸿何三并徐青树三脸郑重地点头。

几人正比比划划好似残兵交流会时,外面突然刮起一道风,一人哐啷哐啷地兴冲冲闯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套甲。铁三石无视几人的疯狂摆手,高高兴兴地扯开破锣嗓子喊道:

“今儿人这么齐啊!这都弯腰干啥呢?啥东西掉了?我也帮忙找找!”

谢川流和徐青树这两个武将回房的身影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留下两个不会武的何三张鸿在原地剧烈咳嗽。

“哎呀,天干物燥都着凉了你看看!”铁三石那魔音灌耳的爽朗笑声还在继续,大踏步走上前去一人照着后背给了一巴掌,险些就此顾安南帐下两个唯二的文臣拍死:“路上我还瞧见银烟大师了,你俩咋不讨副药去啊?”

然而他对一院子人的祸害还没完。

铁三石啪一脚踹开主屋的房门,团团转了一圈,好似条刚刚遛弯回来的大狗:“大帅?大帅?你在哪儿呢大帅?大帅大帅?”

他人高马大,一时没留神后边还有个娇小的暮芸,打眼一瞧顾安南脸色铁青地在床边戳着,“哐”地一下把四十来斤重的铠甲砸到顾安南身上,哈哈大笑道:

“行了吧大帅,两天前就醒了,在这装啥柔弱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写得那个什么政令都让鸿军师发出去好几日了!也该忙忙我的事了!”

顾安南额头暴起一排快活的青筋,从牙缝里挤出字:“出去。”

铁三石烙铁似的大巴掌往他胳膊上一抡,哥俩儿好地嘻嘻笑道:

“我知道!你不就留着这点伤等主母过来瞧见好心疼吗?嗨呀她又没在!这点小伤你一向都是就饭吃!那鸿哥儿都跟我说了,要是主母进院徐青树就提醒你了——你好临时往床上躺,青树小兄弟是做过卧底的人,心细得……主,主母?!”

暮芸似笑非笑地从顾安南身后走出来。

怪不得刚才自己一进来,院子里那几个就慌得跟什么似的,原来是在跟主屋里头他们的大帅报信。

不过也是,如果没有顾安南点头,他手底下那几个哪里就敢自己做主颁布政令了?

当时在山寨的时候暮芸早就摸清了,顾安南其实也就是看着好说话,在驭下这方面还是有点严格的。

铁三石呆若木鸡,掉头就想跑,顾安南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个铁塔似的壮汉踹得向前翻倒:“有事就说!”

铁将军无辜地揉了揉,指着外头说道:“就是符老狗那四个大营,打头的那个不服管,如今已经闹起来了!”

暮芸正在笑眯眯地喝茶,闻言十分好心问道:“可是太极营?”

铁将军立即鼓掌,武将式讨好道:“主母神机妙算!不错不错!就是太极营!您怎么猜着的?”

那个真的符盈虚笃信道学,给四个内城大营起名为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结合那个变幻莫测的大阵,取的正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之意。

太极自然是四营之首,要闹事,自然是大哥先来。

“你需要一个能镇得住的武将。”暮芸肯定地说道。

顾安南一边穿甲一边扫了她一眼。

“好好,我知道——不过我这也不算吹枕头风,你不是也说了让我做军师吗?”暮芸微笑道:“前日你家小鸿儿来找我说,让我给推荐一个人。”

顾安南如今名声大噪,想来找麻烦的势力不会少,如今兵员一下暴增,他手底下能用的心腹人——哪怕再加上章厘之,那也显然是不够用了。

“原来是你举荐的。”顾安南垂下冷淡的眼,一抬手将门后挂着的宙沉摘下来:“那便看看此人有没有真本事吧,若不行,打哪来的还回哪去。”

铁三石殷勤地给顾安南开门,回头问道:“主母从哪挖来的人?也是长安的?就和谢兄弟一样?”

“不,”暮芸促狭道:“是我前夫的。”

“……?!”铁三石:“大帅!大帅怎么让门槛绊着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芸妹(激动):“谢川流脱了裤子肯定比你长!”

刚才还在冷漠中的顾帅:“胡扯!老子天下第一长!!!”

芸妹:“我说的是腿,你说的是啥?”

顾帅:“……也,也是腿啊!”(心虚)

第50章 绿蚁新醅酒(五)

顾安南背上刀伤尚未痊愈, 虽然仍然是骑马往太极营去,速度却很慢,简直跟遛马也差不多。

他穿着一身半旧衣裳, 跨一匹杂毛马,看起来不像得了大胜的领主, 倒像是谁家英俊的落魄公子哥。

偶尔有眼尖认出来的百姓,都激动热情地上来见礼, 送些个自己摊子上的吃食。

“小厮”姚谅嘴里叼着一个肉包:“大衰,你不呲吗?”

他大帅驻马在他后脑勺上一拍,顺手从他怀里拿出个肉包来:“吃里扒外的东西,吃你的吧!”

姚谅本来是很怕他的, 但后来发现他家大帅只是看着凶, 实则最好说话;便常常赶着天不亮的时候就去磨着大帅教他射箭,顾大帅也当真同意了。

这没名没分的小弟子得了他的照顾, 同他学得越发不要脸起来:“师父和殿下是一家人,向着殿下算什么‘外’嘛!”

姚谅没注意到他家大帅眼中不大寻常的落寞,只一心一意地咬着自己的肉包;这还是少年人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城镇, 兴奋地都不知道先看哪里好:“唔,大帅,你看前面那个人是不是在等咱们?”

顾安南三口两口将包子吞了, 眼皮一抬, 深深的眼窝里泛出一个好看的褶。

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就站在顾安南马前行礼:“巡防营曾华, 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帅, 还望见谅。”

牧州一夜之间变了天, 曾华这位原本混得如日中天的狗腿子本该有个很惨烈的下场, 但那日白虹别庄之中,他失去幼弟后万分哀恸,在战事最紧急的时候做主将牧州百官家的女眷们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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