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99)

作者:陈浮浪 阅读记录

顾安南将它抿了进去。

“伯清兄,你的话我记住了。”血色赤红,正如他黑布下的眼:“我这辈子还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想杀人过——谢谢你啊。”

楚淮:“客气。”

他最后瞟了顾安南的方向一眼,似乎已认定了他的死局;作为旧相识,他自觉给他“送行”的这番话也都说得很明白了。

换了别人,他一句也不会多说——比如泰伦,比如黄臧峰,再比如那些他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刀下亡魂。

但顾安南不一样,楚淮真的非常欣赏他。

这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够决断,有魄力,有情有义,甚至身体素质也很不错。除了对上帝姬会脑子发混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但,亲手将这样一颗将星折在手里,岂不更加令人有成就感吗?

“他是个值得敬佩的敌人。”楚淮只留下部分人对顾安南进行“收尾”,亲自带着剩下的两千余人踏上了千梦山前的开阔地,轻笑道:“但,也是个不错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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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南带来的亲卫,死得只剩下了三十多个人。

这些人从咸阳城就开始跟着他,收了南境,打了匈奴,夺了牧州,一直跟到了今天。他们是没有血缘的兄弟,是无需族谱的亲人。

顾安南身披数创,再加上他那根本就没来得及长利索的肋骨再次断裂,他的头脑已经开始因为失血过多而发晕,如果不是腰上还绑着绳子和船连在一起,他早就掉下水里好几次了。

“大帅,大帅你听我说。”

禾珏一刀砍开那截麻绳,众人且战且退,终于在千梦山的边线上登了岸,在战斗中退到了密林之中。禾珏扯下了顾安南脸上的黑布:“你听我说,夜里他们看不清,只认脸上有黑布的人,现在我蒙上这个往淮雍河的方向跑,把他们引开——”

“你给我闭嘴。”顾安南的唇色已经逼近惨白,手提宙沉勉力起身,挡在禾珏身前凭着本能冲杀:“少他妈废话。”

禾珏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顾安南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大抵知道那是什么样——总有人说禾珏很像他十几岁的时候,他知道十几岁的自己有多俊俏。

“你替我挡得够多啦。”

禾珏打得手心发着生理性的颤,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顾安南的背影,以手做刀,高高举在了顾安南颈侧——

“你才多大?用不着你替我死!”顾安南登时就感觉出来了,费力地往旁边侧身,破口大骂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赶紧给我走!别找张鸿,来不及了,你直接翻山去牧州找……找我家那个殿下报信!”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身后一麻——而后就这样眼睁睁的,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是曾经迷过他一次的迷烟。

银烟那个野和尚给他的?!

“想不到吧,我玩了一手声东击西。”前面仅剩的几个亲卫挡着,禾珏将身体已经被麻翻,意识却还清醒的顾安南塞到了一个大树洞里。

树洞圆滚滚的,对外只露出一个口,禾珏震落了树上的雪,将他严实又自然地藏在了里头。

顾安南说不出话。

他说不出话。

舌头麻得他想骂人,但无论如何驱动身体,就一星半点也动不了!

禾珏那张和他长得很像的脸轻轻笑了起来,顾安南不知道为什么,光线明明这么暗,他却好像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这什么都很像他的少年将军,拿走了他的蒙眼布,拿走了他的宙沉。

“大帅活着,”他眼里含着几不可见的泪水,嘴角却噙着坦坦荡荡的笑意:“崖牧两州才能保住。”

在顾安南的陷入昏沉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禾珏最后的声音,顾安南迷迷糊糊地,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旧日的自己在低低哭泣。

“大帅,”少年人轻声说:“……等你替我报仇呀。”

下一秒,世界昏沉。

作者有话说:

这世上真正的常胜将军,只有一种——

那就是没有来得及老去的人。

第65章 沙场秋点兵(十)

千梦山的秘密水道入口距离楚淮登陆的开阔地并不很远, 但先前管着这条水道的是那个真正的符盈虚,为人极其谨慎,这也导致它将水道入口隐藏得非常妥帖。

是以眼下楚淮这种“外来人口”想要在夜色中临时找到它, 其实殊为不易。除了一寸寸的排查,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但楚淮很有耐心。

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围剿顾安南的人终于回来了。

“禀报都督,贼首已死, 他的亲卫也都除尽了,我们点过数量,人数在两百左右。”领兵者满身是血,单膝跪地, 双手将那把大名鼎鼎的凶兵‘宙沉’奉上:“贼首死前摔进了江里, 尸体被冲走,我们只来得及抓住了这把刀。”

楚淮接过刀, 一手握柄一手握鞘,手上施加劲力——

“喀啦。”

竟然没能抽得出来。

“既然落进江里,怎么确定是死了?”

楚淮加大力道, 宙沉却好似随了某人的倔强性子,铁了心要沉默以对,犟着一口气不肯被仇人打开。最后实在对抗不过, 宙沉发出“咔”地一声响——刀鞘的尾端从根上裂开了。

就算拔得出来, 今后也用不了了。

刀锋上的寒光照亮了楚淮漠然自傲的眼, 显得格外薄情冷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楚淮将没了刀鞘的宙沉随手扔了出去, 在山石上擦出细碎的火花。他擦了擦手:“是把好刀,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亲卫仍跪在地上, 斩钉截铁地回道:“顾贼落水之前, 身中数刀, 背插长箭。落水后兄弟们又追补了箭雨无数,若不是水流湍急将尸体带走,就带回来给大帅确认了。”

“不妨事,冲到下游去让他的兵看见,也是好事。”楚淮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手掌终于在他重伤的腰间按了一按:“去拿酒来。”

亲卫送来烈酒,楚淮一半喝了,另一半敞开衣襟倒在腰上大片的伤口上——

那匈奴女子的板斧确实锋利,眼下他左边侧腰没了一大片,被烈酒这么一浇,当即闷哼出声。

“咱们时间太紧,没带医官过来。”亲卫额头冒着热汗:“只能先包扎上,待进了牧州层再做诊治!”

言下之意,竟已经将牧州当做囊中之物了。

楚淮摆摆手让他去忙,自己接过洁净的白布将伤口紧紧缠上;他看着伤口时目光非常疏离,仿佛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血肉,而是别人的躯体。

“找到了!洞口在这里!”

“天,怎么竟然在半山腰上?叫咱们这通好找!”

“何止?这山上的捕兽夹多得简直吓人,告诉后面千万小心些,别让都督被打到了!”

前面的楚军压低声音将消息快速传了一遍,楚淮带着剩余的大部队一路前行。夜幕里的千梦山无比安静,黯淡的月光从枯叶的缝隙中掉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映出一块一块的光斑。

千梦山很窄,风景却很好,上山的小路仅有一条,既窄且陡。山路旁侧是一条山间流水,越往上走反而越急,偶有地势高低错落过大的地方,还会形成小小的瀑布。

“都督,这地方有些邪性。”楚淮身边人快速地说道:“这么浅的水根本浮不起船,而且船也不可能‘上山’——但那条入口又确实在山腰上!”

楚淮嗯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您听这水声多大!但是下面根本就……”他话没说完,楚淮已经明白了。方才他自己就在山脚下的开阔地,除了被冻上了一小层的淮雍河之外,根本就没听见山上还有水的声音。

所以他的斥候们才自然而然地认为入口一定在下面,根本就没往山上想。然而一进山路,水声又确实大得震耳朵。

“听闻有些僻静山坳子里头有……脏东西。”跟在楚淮身边引路的亲卫缩了下脖子:“要么我们还是换条路吧——或者直接翻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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