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162)

张行简喃声:“多少人手?”

长林说了一个数。

张行简诧异。

这个数目太多,这几个月东京人员流动,并未发生明显变化,说明对方一直控着一个数。张行简心中早有算计,就算他们今日要帮沈青叶逃离,出动的人不可能太多。

但是如今这个数量,与长林所说的攻打张家的人数,几乎对上了。

那就说明,所有放进来的敌人,全在张家那边。这边只有一个人——

这边行事的,竟然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对千军万马……她不想活了吗?!

张行简目光如冰,盯着檐子。

檐子中的沈青梧,一瞬间觉得张行简透过帷帐看过来的目光,如锋刃一般,还带着些怒。

沈青梧绷直后背,等着战斗。

但是张行简又将他的怒火压了回去。

绯雨落到他秀气浓长的黑睫上,他的眼睛像清水一样透亮剔透,盯着檐子看了许久。

张行简收回目光,嘱咐长林,嘱咐跟随自己的其他官员:“在下家中出了些事,先走一步。诸位郎君迎新后到宫门前,且先等等在下。

“告诉少帝,宰相不在,无论任何原因,典仪都不能提前。”

张行简盯着檐子,一字一句:“为了典仪不出错,请官家一步都不要靠近皇后。”

几位年轻大臣礼貌而谦恭地目送张相远去,心中生羡。

坐在檐子里的沈青梧耳力太好,听到他们讨论——

“我等什么时候才能拜相啊?”

“张相哪里都好,就是神神叨叨,太过霸道。他不在,就不许典仪进行,话传到官家耳边,官家又要生气了。”

沈青梧掏掏耳朵。

生气?

太好了。

--

众大臣陪着少帝站在冷雨中,一同等张相的归来。

坐在檐子里的沈青梧心平气和地数着宫门前浩浩荡荡的人头,陪他们一起坐着。

气氛僵凝。

少帝面上神情越来越不耐烦。

在这个关头,天边突然升起一响箭,“砰”的一声,宛如礼乐仪式,却是这声响箭升空后,檐子里的沈青梧立刻坐直。

沈青梧捏着嗓子,掀开垂帘,召唤陪自己一路的宫中老嬷嬷:“嬷嬷,相爷不回来,难道我就一直进不了宫吗?”

嬷嬷很为难:“殿下,再等等……”

沈青梧柔声细语,挤不出眼泪,挤出两声哽咽:“雨一直下,嬷嬷也知道,我身体不好,我有些受不住……能不能请官家过来,我与官家说两句话,求一求官家呢?”

嬷嬷当然希望未来皇后能够拢住少帝的心。

嬷嬷去请少帝,少帝虽不淋雨,却也等得火气连连。封后大典吉时已经错过一次,再错过第二次,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威信?

莫非这是张行简给他的下马威?

莫非张行简是告诉他,就算他顺利登基,他也别想为所欲为?

少帝脸色越来越青,周围大臣咳嗽着想劝两句,被少帝手一抬,拉下去挨板子去了。在这般压抑气氛下,嬷嬷来请少帝,说新后有请。

少帝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朕委屈了青叶……”

旁边又有年轻大臣咳嗽。

少帝当做没听到,大步向华丽檐子过去。

臣子跟上:“官家,相爷说,您最好不要靠近新后……”

少帝大怒:“相爷说相爷说!他不过是一个相爷!朕能废了一个孔业,也能废一个张行简!这皇帝是自己在当,不用别人教朕!”

少帝越走越快,看到檐子后美人影影绰绰的身形,他的魂便飞了一半。

少帝喃喃自语:“青叶,朕来了,朕让你等了多年……是朕不好。”

--

张行简与长林等卫士骑在马上,快马疾行,在飞雨中踩过一地水洼。

张家的战斗他安排妥当,那支响箭飞上天空时,张行简便知道少帝那边要出事了。

杨肃等将士、“秦月夜”的杀手们,全都盯着张家,少帝那边安排的后招,只会有沈青梧一人。

实在疯狂!

张行简不可能不安排后手,不可能不安排人保护少帝。确实,武功高强的人,有自己的计划。但是沈青梧想动手很容易,她那个猪脑子,难道没想过动手后怎么出去吗?

她怎么敢和自己为敌?!

马蹄急踏雨水。

雨水沾湿张行简的袍袖。

离皇城方向越来越近,张行简心越绷越高——

马转过长巷,进入御前大道。

青石砖被雨密密拍打,众臣黑压压,淋雨站在宫门前,众臣之外,禁卫军持器长立。再往外,民舍的墙头树前,也埋伏着禁卫军。

这么多的卫士,都是为了保证少帝大婚顺利进行!

而张行简转过巷子,看到少帝竟然站在了新后的檐子前。少帝弯身和车上人说话,撩起衣摆要上车。

张行简厉声:“官家!”

他少有的声量抬高,语气严厉,让那胡作非为的少帝吓得一个趔趄,往后缩回身子,扭头往张行简的方向看来。

而张行简眼睁睁看着檐子的帷帐在这刹那间骤然掀开。

女子踏步而出。

一把雪白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入少帝心脏。

盖头掀开,钗钿十二,双佩小绶,正是皇后祭祀的服饰。

珠翠琳琅下,几只流苏在女子侧脸上晃动。女子面容姣好,妆容秀美,但是她分明、分明……

少帝倒在血泊中。

围着车的嬷嬷们发出惊叫:“你不是沈五娘子!你是谁!”

众臣震怒:“官家、官家……快来人,官家遇刺了!”

禁卫军连忙向内围去。

骑在马上的张行简,在距离那檐子最远的距离。他握着缰绳的手发白,看那檐子上的女子站直,开始脱她早已穿得不耐烦的袆衣。

女子露出袆衣内的黑色束袖武袍,开始拔掉头上发簪,向外一抛,便将最快杀向她的禁卫军逼退。

而臣子中终于有人认出了她:“沈青梧……沈青梧!来、来人,她、她是益州军的,是帝姬的人……禁卫军,禁卫军快拦住她。”

沈青梧跳下檐子,手中匕首要再给少帝一刀。

一只箭从半空中射向她,阻拦了她的计划。

沈青梧看一眼在血泊着发着抖的少帝,少帝迅速被人围住。宦官瑟瑟:“大、大胆!”

沈青梧哪有空和他们说话。

一击必中,少帝不死也伤,她非常清楚自己那一匕首的力道和方向。

完成任务真的不难。

难的是……怎么在千军万马的围困之下逃跑。

怎么在张行简的层层樊笼布置下,逃出生天。

沈青梧的目光,笔直地看眼最外围的张行简。

她对他投一挑衅目光,便收了回去,专注战斗。

长林跟在张行简身后,快要窒息:“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长林已经可以想象沈青梧被关入大牢、被用刑、被拷打……

张行简调转马头,冷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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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一行人的计划,一直是沈青梧一人行刺,其他人为她争取机会。

“秦月夜”不只要配合他们,还要帮沈青叶、秋君逃离出东京。

当少帝遇刺的消息传开后,东京出城的门开始一道道封锁,想出城的人,势必受到禁卫军的追杀。

按照计划,杨肃等人只管自己出城便是,不用管沈青梧。

沈青梧的生死,都不由他们操心。

沈青梧这一边,刺杀之后,直面上千禁卫军的追杀。更困难的是,禁卫军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显然,谁也不能放过刺杀少帝的凶手。

少帝若是不死,凶手要死;少帝若是不幸死了,在场的大臣们,更要凶手给一个交代。

禁卫军原本被张行简调动时,不情不愿,他们的上峰不是宰相,宰相越权调兵,凭什么听令?而今,雨丝如注,众人明白情况不利,势必要捉拿到沈青梧,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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