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175)

张行简平静:“不一定。我方才打听到,四方有些本事的大夫、医者,都被官兵们押往东京,为少帝看伤。守城士兵们惶惶不安,透出一个讯息——要么,少帝已死,但被人封了消息;要么,少帝还未死,尚有一口气在,等着被救。

“看这城下官兵寥寥,全去押送大夫的迹象……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杨肃和沈青梧对视一眼。

不能让大夫们去东京。

沈青梧问张行简:“我们不是来看大夫吗?这城中最厉害的大夫,是谁啊?”

张行简:“容我问一问。”

沈青梧和杨肃二人去跟百姓打听消息,主要是杨肃问,沈青梧听;张行简去找他的当铺,拿最新的消息。

半个时辰后,三人站在一家“明善堂”前,门口“神医在世”的牌匾已被摘掉,堂里堂外排满队,皆是找大夫看病的人。

他们在人群中听百姓抱怨:原来的神医被官兵们带走了,现在治病的人是神医的儿子。神医儿子远不如神医,但是神医儿子去官府求了好多次,说他爹年纪大了,经不得奔波,被官府打了出来。

百姓们的讨论声很小,生怕被官府巡逻人听到。

但话里话外,不满情绪分外真实。

有人偷偷说:“那个皇帝从他执政开始,就没做过一件好事,我家庄稼还被征走,要给他盖别院……干什么要救他?

“我看那个刺客,杀得好!”

也有人担忧:“话不能这么说,这皇帝这么年轻就死了,谁当皇帝啊?听说他们这一代皇室,都没几个苗子……这要是随便弄一个皇帝,还不如现在的,怎么办?”

“要是再回到帝姬霍乱朝纲的时候,也不好啊。”

有人问:“光听他们说帝姬霍乱朝纲,但是帝姬做了什么事,怎么霍乱的,也没人知道啊。反正我们家在前年的时候还能吃口饭,现在家里一堆病人,看个病还得千里迢迢来这里……过两天,估计排队都等不到大夫。”

在这处排队的,皆是病人、病人家属,说到伤心处,各个掩袖垂泪,哽咽连连。

有人偷偷道:“听说帝姬从益州开始分了大周,不知道南边会不会好一些啊?”

“别做梦了!重兵把守,还要渡河呢……谁敢去南边呢?”

“那、那我也想试一试!这皇帝要是不死,活过来了,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主意折腾我们……”

“哎,可我那在县衙当杂役的表舅说,搞不好咱们要跟南边打仗啊。”

于是所有人一同发愁,所有人唉声叹气。

沈青梧三人沉默地听着,并未说话。

有官府巡逻人过来,走到“明善堂”前,说闲话的百姓们连忙闭嘴。这些官兵在堂前巡逻一圈,进去堂内,等在外的百姓们伸长脖子,听到里面官兵的厉喝声:

“明天收拾收拾,一块准备去东京吧。”

等在外的人面面相觑,开始发愁神医儿子若也走了,谁给他们看病呢?

大约少帝的命,与他们的命,标清价值,全然不同吧。

到中午时,沈青梧三人终于踏进了“明善堂”。

杨肃热情露笑,搂着沈青梧肩:“大夫,快帮我夫人看看病。我们到处找不到大夫,全靠你了。”

那堂前大夫是一个中年国字脸男人,下巴一圈包养得油滑的胡须。大夫眼角下垂,看着十分没精神。

他没精打采地招呼沈青梧坐下,搭脉前,他嘟囔一句:“找不到大夫是正常的。一个个都要从咱们城外那条官道上进东京,再厉害的大夫,也都在官府那里咯。你们想见到,也难。”

杨肃惊讶,做出为难状:“就是说,城里其实有很多大夫,但我们见不到?幸好还有您……”

大夫白他一眼:“明天我也不一定在了!我爹被官兵带走,要去东京。我想了想,我也跟着一起去,照顾我爹吧。我爹那么大年纪,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

杨肃:“从南往北的大夫,都要经过这里啊……”

他看了张行简一眼。

张行简选择的城镇,位置实在太巧妙了。

大夫看他们三人一眼,尤其是杨肃看张行简的那一眼复杂情绪。

大夫:“……”

他眼角抽了抽。

行医多年,看多了奇怪的病人们,这家的奇葩关系,他在三人进来时就觉得微妙了。

年轻漂亮的夫人与俊俏爱笑的年轻郎君,看起来十分和谐养眼,恩爱非常。然而,这位夫君待自家夫人是热情了,夫人的态度却是冷冷淡淡的,甚至没有多看自己夫君一眼。

她毫无妇人该有的规矩。

从进门一刻起,杨肃像个殷勤小妇,搀扶着沈青梧。杨肃拉凳子还要擦擦灰,跟大夫搭话,给大夫倒茶。这般忙活,换来的,是他夫人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这家妇人真是……目无尊卑,不将自己夫君放在眼中!

可若是再看一看他们身后那个账房先生……大夫目光收缩,略微迷惘。

一身文士袍,身形修长,斯文而雅致。最绝的……是那张脸。

账房先生从进门开始,并没说什么话,却目光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夫人;夫人没说话,不看任何人;只有丈夫一人忙活。

大夫手搭在沈青梧脉搏上,心惊了一惊:该不会是这家夫人和账房先生搞出了什么事,丈夫忍辱负重,太爱自家夫人,出门来带夫人看病吧?

再联系杨肃说到处找大夫,这夫人看着面色还算正常……大夫手抖一下。

他默想:不会是闹出孩子,想要流了吧?

他这是正经医馆,不做这种事!

大夫心中有了猜测,便直接去探查沈青梧是否怀孕。

大夫将脉搏拨了又拨,奇怪的:“咦?”

张行简此时开口:“大夫,她的病很严重?”

大夫摸胡须:“是平脉啊……我再看看。”

三人并不知道,平脉的意思,是并未怀孕。

三人目光紧盯着大夫。

大夫被他们看得有点心慌:“这、这……小娘子,你莫非很久前受过重伤,你这脉象显示,你很难有孕啊……”

沈青梧一怔。

杨肃和张行简皆一怔。

这大夫在说什么?为什么在看沈青梧有无孕状?

杨肃甚至还多看了张行简一眼。

张行简:“……”

大夫看他们表情各异,便估计自己说到痛处了。

女人家,哪有不想要孩子的?

大夫柔声安慰这个态度冷漠的娘子:“娘子放心,你这时间久了,经过我好好调养,也是有可能怀子的。我可能医术不到位,但是只要我们从东京回来,我爹帮你调养……”

沈青梧:“你等等。谁说我要生子?”

大夫愣住。

杨肃在此时,不敢看沈青梧发青的脸色,他小声又艰难地提醒:“大夫,我夫人是身上有些内伤……我们想让你看看伤,不是来求子的。”

大夫:“……”

张行简在后微笑。

他明明没有笑出声,但沈青梧仿佛有背后灵一样,立刻目露凶光,扭头瞪他。

她不能生子的事被大夫说破,还被杨肃和张行简听到。沈青梧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这是一件短处,会让人同情或让人放弃她……她不想让任何关心她的人知道。

张行简盯着她眼睛,看到那几分迷惘与怒意。

张行简目光慢慢温柔。

张行简轻声:“夫人与少爷在这边看病,我去买点儿东西。”

杨肃低着头不敢看沈青梧:“哦哦哦。”

那大夫也觉得尴尬。

大夫觉得尴尬的同时,在看到张行简和沈青梧的眉来眼去后,更坚定这家夫人爬墙了。

大夫镇定:“……哦,看伤啊,我方才看错方向了,咳咳。但是你们虽然年轻,却也到了生孩子的年龄,让我爹帮你们调养……”

杨肃怕这大夫再说下去,沈青梧砸了这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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