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40)

张行简:“……”

他表情一时很古怪,看着杨肃看了许久。

杨肃转头问他:“你当初……咳咳,是怎么让我们沈将军心动的?”

张行简彬彬有礼:“杨将军是不是伤重了,脑子有些疾病呢?郎中先生,不如再为杨将军看看吧。”

杨肃当即被老军医拉住诊脉,张行简则放下了茶盏,掀开毡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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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醒来后,恢复神智,已经到了三日后。

好消息是,她醒来便听说,博容跟她同一天醒了。

她从来探病的将军口中得知,张行简在这里。这几日,军中主帅昏迷,几位将军忙着救人,军中政务都是张行简在操持。

沈青梧披衣坐在帐中,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啰嗦。

众人看不出她的反应,面面相觑。他们既感激她,又因她的寡言而尴尬。

老军医的前来,解救了他们。

众人打哈哈:“博帅醒了,你也醒了,这是大好事。晚上咱们办宴庆祝……不过将军刚醒来,就不用来参宴了,意思一下就可以。”

他们纷纷推帐告退,老军医一人待在沈青梧的军帐中,为她探了脉后,吞吞吐吐说起她那个生育艰难的隐患。

沈青梧心神空了一下。

也许是有点难过。

毕竟她也是一个女子。

不过……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人生于世,上天本就很少优待她,她早已习惯。

老军医见她反应平平,叹口气。这位女将军的古怪,他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他出门去煎药,想着若是自己女儿受沈青梧这样的罪,自己该多心疼。

沈青梧独自坐在帐中,手撑着昏沉沉的大脑。

初初醒来,她仍然虚弱十分,周身无力。但闭上眼,她模糊想起一些片段。

她曾经以为那是梦。

张行简背着她一步步走在雪地中,多么梦幻又虚假。只有爱做梦的傻子,才会相信。

可是……他们说,张行简此时就在军营中。

沈青梧靠着帐布,脑海中浮现那浓郁弥漫的雪雾,青年郎君时轻时重的呼吸,他身上的气息、雪与血相融的味道……

冰天雪地中,她伸手戳他的脸,戳他的睫毛。

良久,沈青梧睁开眼。

她缓缓解开自己的衣带,翻开衣领,查看自己身上伤包扎的痕迹。她不知会任何人,扶着桌与榻,在帐中吃力而慢吞吞地行走。

她衣衫不整,却目光如电,逡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她闻到一点儿铁腥味。

她手捂着腰腹,蹲下身,慢腾腾地从床榻底下,找到了一长布条。布条上沾着血,几日下来味道已经难堪,但是军营中环境如此,人们进进出出,竟无一人发现这布条被踢在床板底下。

布条是锦缎所织,绣着云萝卷草纹。若没有那血,这应该是……男子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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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中,杨肃从外回到军营,端起一碗滚烫的苦药,仰头猛灌。

灯火点亮,他霎时警惕,猛地抽出一把刀向前——“何人?!”

他虚张声势的刀面上映出来人雪白的脸、垂落的乌发、冷寂的双眸……杨肃半途硬生生收刀,将刀停在沈青梧脖颈前。

他又惊又怒:“你什么毛病?!好端端闯我军帐,还不发声是怎么回事?”

沈青梧靠墙而坐,大马金刀,腰板笔直,声音很轻:“没力气说话。”

杨肃:“……”

他道:“那你呼吸重一点,我也能听出来。”

沈青梧声音依然很轻:“也没力气加重呼吸。”

杨肃:“……”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沈青梧,这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沈青梧模样。

她脸色非常白,脸颊瘦削没有了一点肉,颧骨突兀,唇色发青发白,衬得一双眼睛大得有些吓人。

长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起,而是一半披散在肩,只敷衍地用木簪束着。

她受了重伤,不能穿铠甲,一身宽松无比的雪色宽袍披在身上,袖口露出的一点儿手指葱白如玉。

她眉眼端丽,羸弱万分,因为这份弱,多了很多说不出的让人怜惜的美感。

杨肃一眼眼看她,突兀意识到难怪她和沈青叶是堂姐妹,原来沈青梧病起来,也有那般楚楚动人的柔弱美。

沈青梧冷冰冰:“你在看什么?”

她一开口,那份柔弱瞬间消失殆尽。

杨肃叹口气,坐下来:“听说你今日醒了,我本也应去看你。但我刚从博帅那里回来……你怎么刚醒,不好好休息,来我这里?有什么事,不能等你好全了再说?”

沈青梧冷漠:“我的事很重要。”

杨肃:“……”

他低头一会儿,下定决心一样抬头:“沈青梧,要不你嫁给我吧。”

沈青梧眉头都不动一下:“你做梦。”

杨肃:“……我是真心的……”

他话没说完,被沈青梧打断:“谁从山里把我救出来的?”

杨肃一怔,想起张行简曾经的要求。

他笑嘻嘻:“我啊。咱们出生入死,我不救你谁救你?”

沈青梧淡漠:“你怎么救的我?你自己不是也受伤了吗?”

杨肃学着张行简曾教过他的话,心中一时古怪,心想张三郎竟然这么了解沈青梧……可是张三郎会不会想到,沈青梧刚醒来,拖着病体就来质问他救命的事?

杨肃:“我拄着拐杖到处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晕在我怀里,还说要杀了我。我自然知道你是开玩笑,你应该以为我是敌人吧。

“我给你简单处理了伤,一路背着你……”

沈青梧问:“你背我?”

杨肃:“不然还能有谁?”

她赫然站起来,明明体虚,走路摇晃,还一步步向他逼迫而来。杨肃被她气势所压,不禁后退:“你干什么?”

沈青梧:“你怎么背的我?给我现在学一学。”

杨肃:“你什么毛病啊!”

沈青梧将他逼到帐门角落,手费力地撑在毡帘上,看他跌坐在地。她说:“哪只手碰过我,哪只手解开的衣带,怎么摸的……”

杨肃涨红脸,厉声:“你将我当成什么,登徒浪子吗?”

沈青梧声音更厉:“你不摸,怎么包扎?!”

她说:“再给我包扎一次。”

杨肃额上渗汗。

沈青梧从怀中取出一长腰带,腰带上沾着血,她将腰带举到他面前,问:“你的?”

杨肃硬撑:“是的。”

沈青梧张口,却因一股冷风从外吹入,她咳嗽不已,肩膀颤抖,脸色白如鬼怪。

杨肃:“疯子就去养伤,不要吓人,好不好?”

沈青梧咳嗽止住一些,脸色因咳而晕出一抹绯红,她的眼睛像浸在水中一样又黑又亮,锐寒十足。

沈青梧说:“这腰带不是蜀锦所织,你整日在益州,哪来的时间离开这里,得到一条不是蜀锦所织的腰带?”

杨肃惊笑。

他被她逼在角落里,仰头看她发疯,咬牙切齿:“我好歹也是大世家出身,我不至于连一条腰带都用不起。”

沈青梧:“腰带上绣的什么?梧桐还是凤凰?”

杨肃迟疑——张行简的腰带不可能绣任何与沈青梧有关的象征。

他说:“凤凰。”

沈青梧看着他冷笑。

杨肃终于闭目,他冷汗淋淋,快要被她折磨疯。

他败给她:“好,我认输……确实不是我救的你,我伤只比你轻一些,哪里救的了你。是有人让我这么说……”

沈青梧抓着腰带,夺门而出。

杨肃愣一会儿,起身追出去,气急败坏:“沈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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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融化,夜间寒月出,皎洁明净。

军营中张灯结彩,办起迟了许多日的夜宴,庆祝军中几位将军转危为安。他们度过大难,打败西狄,朝廷必然嘉奖。

张行简并未参加夜宴。

长林陪着他,一同站在主帅的帐门外,等待博容接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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