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64)

身上的伤被包扎过,衣服也穿得齐整。

张行简从床上缓缓坐起,看到对面坐在角落里的沈青梧。

她坐在暗光里,幽若鬼魅,目若野狼,浑身布满“别惹我”的戾气。若不知她在此,谁都要被她这副样子吓到。

沈青梧盯着他:“以死相抗?你是真不怕死。”

张行简微笑:“怕死能惹上沈将军?”

沈青梧:“你真不怕我弄死你?”

张行简:“生死有命。”

沈青梧冷笑:“其实你是猜到博容要我保护你的命令了吧?”

张行简叹口气。

他见沈青梧面色难看,也担心她剑走偏锋,自己将她气得彻底失去理智,她作出更坏的事情。他温和道:“在下不知道博帅要沈将军保护我的事,在下也不过是试一试,猜一猜。

“与沈将军这样的巾帼豪杰作对,少不得冒险一些。”

他非常诚恳:“相信我,如沈将军这样的人,我也从未碰到。”

一个一门心思要折服他的女子,不走寻常路要困住他的女子,偏偏这女子对他来说又不是毫无意义……张行简心想,若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并不必这么顾忌她死活。

可换言之,若不是沈青梧对他有几分心思,他也早死在她手里千百遍了。

与沈青梧的这场过招,步步斟酌,张行简也十分疲惫。

沈青梧的话将他拉回现实:“你以为你赢了?”

张行简:“嗯?”

他疑惑看她:睡不能睡,碰不能碰,不加理会,即使这些会勾起她嗜战的本性,可他作为一个自废前路的对手,沈青梧又能如何?

沈青梧向他走过来,一膝搭在床上,向他俯身过来。

张行简眸中光闪烁,面皮轻微一僵:她不会又要……

她是宁可弄死他,也要与他缠绵?

沈青梧的手搭在他手腕上,她手掌托住他肿起的手腕,锋锐的内力从掌心输送入他体内。

一刹那,张行简感觉到从手腕处传来的刺痛感。与此同时,那股力量修复着他在狱中被折腾得半废的手筋。痛与快意同时到来,尖锐的感觉沿着血液向脑颅窜去……

张行简闷哼一声,额上渗汗,不自禁地向后倒。沈青梧顺着他的力道,跟他一同倒下去,压在他身上。

她手仍托着他手腕,拨开那碍事的锁链,强硬地治疗他。

他额上、睫上沾着水,目光迷离,喘息连连,面容因此发红。

沈青梧惊讶无比,又一下子兴奋起来。她手上动作放缓,内力停下,那呼吸起伏的郎君甚至忍不住伸手来拉住她,声音喑哑若磨沙:

“别走……”

沈青梧贴着他的耳,好奇问:“这么舒服?”

她本是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有用……她恶劣地弯唇,道:“张月鹿,你就喜欢受虐,是吗?”

她这话说得并不公道。

她不知道那股刺痛与温暖同时在手腕上炸开的感觉,张行简的手筋受损已经月余,自他从狱中出来,他手筋脚筋都出不了太多力,这也是他一直病歪歪的一部分原因。

当日那些山贼,他应付不了,身体的虚弱,占了很大一部分。

他也想养好自己的伤。

于是,沈青梧见那“骨酥”都不能让人屈服的张行简,却因她的输送内力而面颊绯红,呼吸凌乱。他在下方蹙着眉,眉梢眼尾红白交加,唇微微张。

沈青梧低头便与他亲吻。

他停顿一下。

沈青梧便不再给他输送内力。

当她不再输送内力时,时时肿着的手腕,竟然让张行简不能忍受那痛。

张行简蹙着眉,有些迷茫地看她。她好整以暇地俯视,只是与他唇相挨,并不如往日那样掠夺。二人便无声地对峙片刻,张行简眸中清水流淌,缓缓张开了口。

沈青梧目中噙笑。

舌与舌,齿与齿。

她想,不过如此。

于是,昏昏烛火下,他二人仍是到了一张床上,分不清是谁主动,谁追逐。情如密网,一旦织就,漫天遍地,本就很难逃脱。

烛火攀爬在飞扬的青帐上,每每此时,沈青梧掐着他肩膀,总是喜欢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睥睨他。

而他呼吸急促,面容被她弄得红透,整个人如在沸水中煎熬。他手控制不住地搭在她肩上,颤一下,碰到她温度不低的肌肤。

沈青梧低头亲他额头,细密气息在二人身上流动。他模糊中听到她问:“你怎么猜出的阿无就是沈青梧?说!”

他闭眼不应。

她停下来。

他睁眼看她,目中波光潋滟。她心动万分,可她就是掐住他下巴,看他呼吸不受控,看他绯意连连眸中噙水。他眼中的水波,快要淹死她,沉浸她。

她贴着他的唇,反复逼问:“你怎么知道阿无就是沈青梧?”

汗水相融。

还有什么煎熬比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更过分?

张行简忍耐不住地将手在她腰上推了推,闭目间,语气轻哑:

“一个人常常让我想到另一人,可这人方方面面都不应与那人相同。如果不是她疯了,就是我疯了。沈将军,你觉得是哪个原因?”

沈青梧笑起来。

张行简听到她笑声,睁眼仰望她。烛火在背后,跪坐的沈二娘子乌发凌散,弯眸发笑。她比寻常活泼,眼中荡起桃红,此时的她,美艳不同往日。

她戏谑:“是你疯了。”

张行简心想:如此。

是吗?

--

事了之时,张行简躺在榻间,面容雪白,发丝黑透。

月光照拂。

他侧过脸,看沈青梧心情极好地系腰带,随意地束发,她作出要出门的模样。

沈青梧回头,与他目光对视。

她笑嘻嘻道:“谁赢了,嗯?”

张行简温和:“言之过早。”

沈青梧:“随你怎么说。”

她不爱下厨,这几日困着张行简,没人给她做饭,她都非常敷衍地一人在灶房捣鼓。她觉得她做的饭跟猪食差不多,张行简没任何意见,她自己意见却很多。

她眼下去高兴地进去灶房,打算做顿好吃的,慰劳自己。

她真是有些喜欢张行简了——每次与他过招,他都带来惊喜。

更好的是,她又一次睡到他了。

继那味“骨酥”后,她百般尝试,与他斗智斗勇,终于再一次尝到了他的味道。

让她意外的是,她不觉得厌烦,不觉得索然无味。她与他碰触的每一次,两人呼吸缠上的每一次,她心中都有一种与血液共同震动的麻意。

酥酥的,让她头脑发昏,失去理智,只能看到他一人。

她每次亲到他,都有一种魂魄上的爽意。

这代表什么?

必然代表着张行简是极为好睡的郎君。

她食髓知味,变成自己同僚那样的年轻人,对性充满了兴趣,刚结束便期待着下一次的开始。

而沈青梧离开后,张行简平卧于榻上,闭着眼,也在回忆方才的情形。

他其实大脑空白,并没有主动去想。可是太过不同寻常的经历,总是会不受控地刺激他。

她与他指尖相缠,她的气息擦过他脸颊,她的每次靠近,都让他体内血液沸腾,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心头同时升起一种空茫茫的欢喜感。

张行简淡漠地想着:男子的劣根性,不外乎如此。对性而食髓知味,抗拒本性格外艰难。

他绝不能屈服。

他是张家的月亮,身上肩负着家族的希冀。那轮太阳抛却家族后,他已是家族的唯一。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要取代太阳,想让所有人记住他,他想成为唯一。他想将自己所学全都回报给大周,不枉费自己那多少年被困在院落、寂寞无比的岁月。

他在年少时就放弃过沈青梧,他早就知道那是错的,谁也不会接受沈青梧……

张月鹿和沈青梧不同,沈青梧不高兴就能扭头就走,张月鹿却谁也不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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