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6)

作者:小鱼卷 阅读记录

傅怀砚面上略微带着笑意,回道:“侍郎过誉。”

明宣殿是历代帝王议事处理朝政的地方,傅怀砚刚刚行至殿前,就看到一个钗鬓稍显散乱的妃嫔从侧门走出。

面容姣好,步态婀娜。

春寒料峭,这位妃嫔却只穿了一件很是单薄的绢纱宫装。

妃嫔也看到了傅怀砚,面上显过一丝慌乱,很快就低下脸,莲步轻移,到了傅怀砚面前。

“妾见过太子殿下。”

傅怀砚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轻声嗯了一下。

殿内龙涎香味浓重,铜雀滴漏叮咚声渐次响起。

过于浓郁的香气几乎让傅怀砚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步伐稍缓。

而显帝此时坐在殿中,低声咳嗽了几声,旁边的内仕赶忙拿来金盂,递上巾帕。

显帝用巾帕擦拭,随后眯着眼睛看向此时站在殿中的人,语气不咸不淡。

“来了。”

显帝年逾不惑,因常年身体虚亏,眼睑下面还带着些许肿胀,所以面相显得比自己实际的年岁还要长几岁。

他久居上位,目光虽然已经浑浊,却依然带着慑人的气势。

傅怀砚背脊稍弯,“儿臣见过父皇。”

他身边的长随将折子递给内仕,内仕诶了一声,双手递到显帝身边。

显帝翻开,随意地看了看。

随手就掷到了一旁。

傅怀砚起身,“吏部侍郎程荻上书,谏言父皇今日早朝擢升太史令王骞为御史大夫的决议不妥。”

“陟罚臧否,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不过就是提拔个人而已,”显帝手指叩击在方才的折子上,“太子说说,哪里不妥。”

他眯着眼睛补充,“还要特意将这折子送到朕的面前。”

“父皇擢升官吏时未经中书门下起草审查,这原本就与制不合。王骞无功在身,兼之德行有亏,御史台一月曾上书参其狎妓,当街斗殴,兼之为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不宜擢升。况且王骞三年考满时由吏部负责,主簿记录在册,其一不知天文历法,二不知撰书所写,原应左迁,只不过吏部的文书还未下来,这才搁置了一段时间。”

“是以,并不堪任御史大夫一职。”

显帝听着,手上经络浮现,冷笑一声,随后将桌上的奏折拂落在地,堪堪落在傅怀砚的前面。

傅怀砚不退不避,面色如常。

“父皇息怒。”

“息怒?”显帝好笑地重复一遍,“太子把握朝政不过数月,趁机架空朕,朝臣皆仰你声名,恨不得当即拜入东宫。吏部户部,还有政事堂的那几个,怕不是早已成为太子家臣,朕想提拔一个人,还需仰仗太子,过问太子的意思,就这样,还要让朕息怒?”

傅怀砚闻言,波澜不惊地回: “儿臣不敢。”

显帝嗤笑,傅怀砚话音未落,抬手将手边的一个镇纸砸向他——

内仕皆是缩头如鹌鹑,瑟瑟不敢说话,面色惶惶,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生怕一个不小心惹致杀身之祸。

傅怀砚轻描淡写地接住掷过来的玉石镇纸,随后抬步上前。

显帝刚才一时气急才将镇纸掷出,此时见他上前,霎时间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乱,“你要做什么?站住,站住!”

傅怀砚闻言,步伐未停,神色淡淡。

显帝昏聩已久,却没由来地、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点儿后怕。

这个嫡子,虽生得一副霁月清风,高山仰止的模样——

但却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朕让你站住,你想抗旨不成?来人……护驾,”显帝扭头看向身边的内侍,“李福贵,护驾!”

傅怀砚将镇纸放回桌案上。

“父皇多虑,儿臣不敢僭越。”

他极轻地笑了下,手指抵住镇纸,往里推了推。

“只是这样的东西,父皇还是要多加注意为好,免得伤了圣体。”

见他并没有要做什么,显帝才瘫坐在鎏金椅上。

他方才失态,惊魂未定,用帕子抵住嘴咳嗽了几声。

待到缓过来以后,嗬嗬喘了几口粗气,没有再说起刚刚的话。

显帝突然想到今日早间内侍禀告的话,探究地看向傅怀砚,转而问道:“听闻今早,是你送你的十一皇妹回殿的?”

傅怀砚手指在玉石镇纸上叩了下,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显帝意有所指:“往常倒不见太子是这般热忱的人。”

“帮扶幼妹,是儿臣作为东宫储君应当做的表率,”傅怀砚抬了抬眼,“父皇过誉,这倒也说不上是什么热不热心。”

显帝觑着傅怀砚神色,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又问:“十一昨日宿在长诏宫?”

傅怀砚似笑非笑,突然拿着镇纸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儿臣只是今日偶遇十一皇妹,顺路送皇妹回殿而已。”

“至于皇妹是不是宿在长诏宫……”

“父皇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别人眼中的傅狗:德行过人,遵孝悌之道。

实际上的傅狗:带孝子(。)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明 杨涟

第5章

明楹洗漱的时候没有让红荔在旁,褪了衣物以后,默不作声地用浸湿的帕子擦拭肌肤。

她的锁骨下三寸有一处痕迹,越擦拭反而越明显。

明楹手指抵着帕子擦拭了几下,肌肤红了一片,她看了那处红痕一会儿,随后将帕子放在一旁。

她以手支在浴桶上,下颔放在交叠的手背上,垂下的青丝浸湿在水中。

明楹突然想到今日对上傅怀砚的时候。

其实这位名义上的皇兄,她从来都没有看明白过。

无论是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是那时来路不明的愠意。

明楹虽然不常出门,但是毕竟也是身处宫中,自然也知晓这位太子殿下的贤名。

传闻中的傅怀砚品行高洁,芝兰玉树,少时就被立为储君,为人敬仰。

明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他有了牵扯。

她恍然觉得这好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可是……

她指腹抚上锁骨下的痕迹,恍惚间想起,傅怀砚低眼俯首时,昳丽的眉眼有隐忍之色。

那些晦暗的片段其实原本已经记不真切,但是此时却又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明楹原本还有些倦意,因为刚刚游离在脑海之中的回忆,又突然清醒起来。

在她思忖的时候,水温已经渐冷。

明楹起身拭干身体,寝衣外披了一件袍子,身上各处都被遮得严严实实,浸湿的发尾披散在身后。

寝间的小桌上还有之前未曾读完的杂记,明楹随手翻了几下,却实在静不下心来。

自从之前和太后偶然的相遇后,无论是认回明氏,还是与傅怀砚之间的事情,都远远超出了她从前的设想。

明楹抬手将手上的杂记放回到小桌上,看到桌上布着几道点心。

母族有势的公主皇子大多殿中都有小厨房,很少会用宫中膳房的餐食。

春芜殿能领到的点心,也谈不上是什么精巧,但好在味道极好。

红荔也曾不止一次议论过,也不知晓到底为什么其他殿都不爱去宫中膳房,她尝着,分明比小厨房做的都要好些。

宫中贵人的心思,实在是让人捉摸不清。

明楹从昨夜到现在,几乎连一点儿东西都没有用,所以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就着茶用了几块糕点。

她食不知味,用清茶压了压,才压下去喉间的干涩。

而在此时,绿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殿下,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过来了一趟,得知您在净室,只放下了赏赐就走了。”

明楹听到这话,心间忽地跳动了一下。

她与皇后只是见过寥寥数面,并无往来。

虽说名义上也是她的母后,但是宫中公主皇子多,皇后自然也不可能各个都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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