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75)

作者:小鱼卷 阅读记录

明楹不常出春芜殿,那次前往隐湖亭,看到了相隔不远处的明黄色衣角,她随着众人一同俯身在地,一直等到显帝离开才起身。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就连明楹自己都并未如何在意。

后来她就在海棠坞的游廊遇到了太后,太后说与自己投缘,一见如故,又说自己的父亲德行有加,特意给了恩典,让自己认回明氏。

这一切分明是幸事,只是因为明楹一直都并未觉得自己是个事事顺遂的人,所以在那时未免行差步错,还是多加小心,却还是没想到,那日宫宴之中,自己即便是再多加小心,却依旧是中了药。

随后就是与傅怀砚之间的牵扯。

合欢散,显帝,擢升王氏,太后。

这些词在明楹的脑海之中缓缓地过了一遍。

从之前花朝宴中,明楹就已经有了预感,只是她其实还有些不想面对这些,但是现在,她之前的疑虑终于顿时消减——

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巧合,那个内仕,也是奉了显帝的旨意,这个她名义上的父亲,这个自己原本应当叫做父皇的人,这个将母亲强娶进宫的人。

当初的药,是他命人下的。

她其实本来就想到的,宫中能驱使内仕做事的人,其实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支使下这种药的人,真的要说起来,也并不多。

那个内仕又是为什么在那时,刻意提及‘圣上’。

其实是意在警醒当初的傅怀砚。

显帝为什么要提拔太后的母族侄子,太后这样常年礼佛甚少关心外事的人,又为什么会为了自己这么一个素不相干的人大费周章。

都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如果不是傅怀砚,那么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就是显帝——

她此时甚至还记得之前在明宣殿,显帝看向自己的眼神。

种种思绪,好像是一张细密而又庞大的蛛丝网,包裹住她,让她喉间都带着干涩的意味。

黏腻的,冰凉的蛛丝网牢牢地覆盖在她的周身,让她不得挣脱。

她很想逃离这里。

自她幼时进宫开始,她从未有这么一刻,这么想逃离这里。

从明夫人时常在看着天空中盘旋的鸟雀开始,这样的念头大概就在她的心中埋下了种子,一直到这么一刻,在她的心里破土而出。

她不需要这个公主的身份。

从来都不需要。

傅瑶看出明楹神色不是很好,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一时多嘴,宽慰道:“这些事情都是秘辛,我原不应当告诉你的,皇家阴私的事情多,尤其是今上……你也应当知晓。我只是想让你多留个心眼,毕竟你现在要去的可是慈恩寺,里面戒律严明,其中的主持更是有名望的大家,不必担心。”

明楹面上带了一些笑意,手指在袖中收紧,“没事阿姐。我知晓。等你后日成亲的时候,我……能不能也去你的府上讨些喜糖?”

“那是自然,我原也是要在今日给你下帖子的,虽说是仓促了些,但是其实也并无什么要准备的,今上身子不康健,万事都从简。人去了就行,讨点喜气就好。”

傅瑶笑着应声,看着明楹道:“你从慈恩寺里面归来,身上带了层福泽的名号,日后怎么说都要比我嫁得更好些,到时候出了宫去,我们寻常也能互相帮扶着些。”

明楹稍顿了片刻,应了好。

傅瑶有些感慨:“我还记得你刚刚进宫时候的模样,这才一转眼,你也要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姻缘一事对于我们女子而言,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家世与为人其实比什么都重要,你以后议亲的时候,也要看仔细些,若是夫家从前有个什么通房小妾的,也莫要过多在意,不过就是玩物罢了,说送走就送走了。”

明楹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当家主母,也是难免。”

话虽如此,但她的父亲终身就只有母亲一个妻子,她其实一直都并不喜欢上京城中贵族的奢靡美妾做派,分明是人,却要被当做物品一般买来赠去。

只是寻常富裕人家想要后院只有一个妻室尚且难得,更不必说是世家大族。

即便是面上后院清净的,也大多时常前往风月场,亦或是更不济的,还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傅瑶点了点头,“你能明白这点就是再好不过了。不管怎么说,你是正夫人,都要稍微大度些,若是有实在看不顺眼的,打发出去就是了。”

她稍微顿了顿,“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之前的那位四皇姐,她的夫君就有个通房,从小就跟着她夫君,情意也深厚些,家里用来给他晓事的,先前还因为这个通房而迟迟不愿意娶正妻。但是现在娶了四皇姐,有了正妻,也不过就是四皇姐的一句话,纵然是从前再深厚的情意,现在那通房也已经被打发到庄子里去了。”

“所以名分才是最重要的,于我们女子而言,就更是。”

明楹手指很细微地蜷缩了一下,对傅瑶道:“多谢阿姐指点,我知晓的。”

之后傅瑶又与明楹寒暄了几句,左不过就是京中近来的一些事情,也谈到了太子选妃的事情,明楹有些兴致寥寥,傅瑶见她不感什么兴趣,也没有再继续。

很快就到了晚膳的时候,傅瑶原本想要留明楹用膳,却被明楹婉拒。

傅瑶见她当真不想留在这里,便也没有强留她,只是将她送出殿外。

此时天色渐晚,午后难得出了一点日头,半遮的落日掩映在云层之后,只落下了一点儿余晖。

明黄色的光落在琉璃瓦之上,发出耀眼的光晕。

明楹回到殿中,食不知味地用了晚膳,回到寝间开始仔细研读之前那些地方州志。

这些舆图大多都很详尽地描摹了各地方的位置与险要,她用笔墨划出路线与县乡,从中选出最为适宜的地方。

江南道气候好,风水养人,更重要的是,地方县乡之间用水道相隔,地方城镇之间自给自足,并不过多依赖于贸易。

这也就代表着,往来的商贾就更少些,消息也要稍微闭塞一些。

而且江南距离上京很远,一旦可以隐姓埋名前往县乡,再加上往来的商户少,消息并不如何流通,即便是有人有心寻找,恐怕也并不容易。

况且现今上京之中,自己其实并无人当真在意,就算是寻了,恐怕也不会太过上心。

后日傅瑶的婚事,她必然要前往宫外,即便是一切从简,但是傅瑶的外祖家毕竟是职官,添妆过后正是往来宾客多的时候,她趁乱离开,未必不可行。

等到婚宴结束,至少也是亥时过半。

明日辰时就要前往宫外,此时还在春末,酉时天色就差不多暗下来了。

傍晚时分宾客往来最多,那个时候走,也是最容易不被察觉的。

若是酉时走的话,那就是有两个半时辰的空余。

两个半时辰,寻辆脚程快的马车,足够离开上京地界了。

明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心间骤快,她再次仔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舆图,放在了自己的床榻被褥之下。

她点了点自己手中的银钱,也一同放在床榻之下,随后坐在床榻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逃离这里。

自此以后就再也不用小心谨慎,再也不用想着母亲从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过着不知晓明日的生活,也不用再刻意讨好谁。

若是当真可以成行,自己在江南县城安顿好,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过去,就再也不是束缚住她的蛛网了。

至于傅怀砚。

他既然在选妃前夕将自己送走,为了避人耳目,自己就算是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他的隐患而已。

等他日后美人环绕,想来也并不会在意自己。

明楹躺在床上抱着被衾,脑中不免有些乱。

她分明应该在很周全地想着后日如何离开,脑中却又不停地浮现今日傅瑶对自己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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