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60)

作者:旅者的斗篷 阅读记录

不等她回答,他就厌恶地撇开她的脸,开启下一轮的复仇。

戋戋一开始还倔强地喊他“沈舟颐”,继而慢慢变成“舟颐”,最后实在经受不住叫“哥哥”。

“舟颐哥哥,我不敢跑,再也不敢。”

“哥哥,我跟你回家,我和你成婚。”

“哥哥,我再也不敢骗你了。”

……

“哥哥,你饶了我,或者一刀杀了我。”

她求饶无数声,却一声都没管用过。他说以后再也不信她的话,就真的再不信了。

这场在戋戋看来惨绝人寰的酷刑直到后半夜才结束,清寒的月色透进来,令沈舟颐稍稍冷静些。他坐在桌边,一口一口灌着又浓又烈的酒,丧得不像话,戋戋隔老远在床帐中抽噎,都能闻见酒醪的那股刺鼻味。

她最初说再也不敢私逃,是敷衍沈舟颐的假话。后来见他如此齌怒,再出逃的心思真的淡了。到最后面喊的那几句不敢,是切切实实地不敢。她绝望到极处,身心麻木,反而感受不出什么太大的波澜。

戋戋能预测自己的命运,以后就要被沈舟颐带回去,困在那四四方方的贺府大宅院中,永不见天日。

戋戋独自一人仰在床帐间,有泪水也不能擦,她的双手还被链子锁在背后。她把头尽力埋进被衾中,委屈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沈舟颐冷冷朝她丢来一颗小药丸,黑黢黢的颜色,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东西。戋戋手不能动,只得以惨白的双唇衔起那颗药丸,混合着泪一起吞咽下去。

邱济楚早就到客栈了,但念起沈舟颐与戋戋俩小别胜新婚,便没打扰他们。直到紧闭的房门后飘来阵阵烈酒味,邱济楚才前去问问情况。

沈舟颐黑着脸开了门,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远处床帐间还有戋戋的虚影。

邱济楚见状不妙,嘱咐沈舟颐两句,速速溜开。

戋戋实在太过伤惫,一边流着泪一边睡着了。夜风穿过窗户冽冽地吹,激得她浑身阵阵鸡皮疙瘩。她想要给自己盖盖被子,奈何双手被锁也是做不到的。抽噎几下,也就忍了。迷迷糊糊良久,感觉皮肤不冷了,夜风也不吹了,自己身上盖满厚厚的被子,沈舟颐就俯身在她旁边。可她的双手仍没得自由。

戋戋头皮发紧,畏惧地往里缩,可他也把她抱得很紧,仿佛她是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房间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几个人在大声吆喝,听那口音竟似柔羌王子和他的下属。不是冤家不聚头,沈舟颐都来到如斯偏僻的客栈了,偏偏还能和柔羌人狭路相逢。

戋戋感到他抱着她的胸膛陡然冰冷。

“打你主意的那人是谁?”

他的嗓音有些嘶哑。

戋戋同样憔悴得嘶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沈舟颐没再深问,大抵能猜出来。他起身来到窗边,遥遥眺见那些柔羌人用担架抬着一个伤者。

阿骨木王子并不知沈舟颐他们也在此间逆旅,相遇纯属巧合。

阿玛责怪阿骨木道:“王子这回做得不对,您就不应该把那南朝女子交给塔泽。那是个灾星,如果没有她,塔泽怎会受如此重伤?”

阿骨木王子问:“医者怎么说?”

“流脓发烂,后半辈子都无法再碰女人了。可怜他家中还有三房妻子。”

阿骨木王子执意道:“是南朝医术不行,等回到柔羌,宫里的御医定然能为叔叔治好病。”

阿玛叹息道:“幸好那南朝女子的夫婿也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否则肯定还要找我们的麻烦。王子别在钱塘逗留了,赶快往临稽办正事吧。”

他们用的都是本族方言。

沈舟颐因去过柔羌买双蝉璧的缘故,略略懂得一些柔羌方言。这两人的话,听得大概明白。

之后王子和阿玛开始拜佛拜神,口中喃喃念叨经文。沈舟颐手边也带着一本佛经,是劝人慈悲的,但他着实慈悲不了了。

王子他们落脚在隔壁。沈舟颐随意摸摸衣袖,发现还有几瓣干瘪的雪葬花。第二日一早,那身受重伤的柔羌人塔泽便死了,死于七窍流血,症状和当年大皇子褚玖中雪葬花毒时一模一样。

……

翌日戋戋醒转,也不起床,愣愣在床榻上仰着。沈舟颐购置了新的衣衫给她穿戴好,马上带她打道回临稽。经过一整个夜晚的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得到丝毫好转,反而雪上加霜。沈舟颐给她穿衣服归穿衣服,神色如常,就是不和她说一句话,亦不瞥她一眼。戋戋便也不说话。

邱济楚见这两人冷战到如此地步,莫名想起那句“无端燕鹊高枝上,一枕鸳鸯梦不成!”的话本唱词来——彼此都怀有敌意,满腹幽怨,如何缔姻,如何相谐相扶走到白头啊?

自从戋戋回来后,沈舟颐俨然寸步不离,邱济楚就算想分开劝他们也没有机会。看来唯有等回到临稽后,叫戋戋的祖母、母亲亲自劝她了。

当然临稽那头也是一团乱麻,杀死邱二的罪魁祸首还没抓住,府尹大人还揪着贺府不放。

清晨临走时,邱济楚问沈舟颐:“昨夜那些柔羌人也住到这间逆旅来了,你知道吗?”

沈舟颐兴致不高。

邱济楚继续道:“他们还死人了,半夜就抬出去了。呵,那雪葬花本来是他们柔羌才特产的一种花,现在自己花害自己人,着实可笑。”

“确实可笑。”

邱济楚道:“听说晋惕在边疆打得柔羌蛮子节节败退,那什么王子才冒险挺进中原,准备和圣上谈判的。过不多久,宫里就有一场好戏看喽。”

沈舟颐道:“你又进不去皇宫。”

草草结束这场攀谈,沈舟颐回屋抱戋戋下楼,姑娘头上带着个巨大的棉帽,周身也被厚斗篷遮住。邱济楚大惊,舌头结结巴巴:“你你怎么还拘着她的手……弄得跟抢婚似的。”

沈舟颐剜邱济楚一眼,漠然不理会。防她,他当然要防,从钱塘到临稽毕竟还有几百里地,她若是中途再耍心眼逃跑抓瞎的可是他。

戋戋坐在马车中面如死灰,是是非非,在她眼里悉数褪色,再无半点希望可言。

作者有话说:

戋[jiān]

标注:①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出自《送人游吴》,作者:杜荀鹤

②无端燕鹊高枝上,一枕鸳鸯梦不成出自王实甫(元代)《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草桥店梦莺莺(第四本)》

第39章 豺狼

戋戋脑袋靠在马车壁上, 郁郁寡欢,沈舟颐一进来她就本能地把身子往里缩,眼圈泛红像只畏怯的兔儿。沈舟颐自然不怿, 手中链条紧了紧便将她摇摇晃晃地扯过来。姑娘眸悬泪珠摇摇欲坠, 却不得不挺着脖子承受他寒冷的亲吻, 面色痛苦不堪,稍有反抗就要遭到他冷厉的叱骂。

邱济楚才懒得管这两人的闲事,他心里只有贺若雪,亟盼回临稽去和未婚妻相会。马车驶至城门前时, 邱济楚买下大包的绒花、珠钗、小挂坠的小饰物,件件玲珑精致,一看就能哄得女孩欢心。另外, 钱塘当地的土仪特产, 干果四样, 馋嘴小吃, 邱济楚也带回去不少。

邱济楚本来就是个好吃的人,此番趁着找戋戋来钱塘游历一番, 只觉得钱塘好景好物,哪哪都好。

路边小吃清汤荷叶粥,拣时新莲子熬制而成,滋味甘甜, 年轻小姐都爱吃。邱济楚为给贺若雪捎回一碗, 排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队, 可他太傻气, 根本没想到从这里回到临稽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到那时荷叶粥早已腐坏。

戋戋无精打采, 在马车中闻见清粥的香气, 饿得前心贴后背。流落在外的这几天,她根本没吃上一顿好的。可她知道沈舟颐是不会放她下车买食物的,便只得轻轻提起水囊艰难地给自己喂口水充饥,因双手不便,水差点洒在衣襟上。

沈舟颐正侧头阖眼小憩,闻这点动静稍稍睁开眼来,吓得戋戋心胆俱裂,慌忙放下水囊也佯作闭目,这口水便没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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