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81)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元少培等人也缓和了神色,取出银子,一人买了一朵花戴,又给晋王买上一朵,晋王风姿过人,衣着都是京都众人争先恐后效仿的对象,见晋王簪了花,那些没买花的人,也都涌上来买。

小贩们察言观色,立刻热切地围上去,沉静肃穆的宫门口立刻变得喧闹起来。

李俊看着这热闹,就像是看到了衰败的皇城忽然焕发出一线生机。

他知道今上比不得裴太后,又喜好盛世太平,因此京都之中常年是浮着一层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繁华,供权贵们取乐潇洒,平民百姓实则已经挣扎许久,连七老八十的老妪都出来卖花。

京都早已经成了一个怨声载道的割裂之地。

李俊看着晋王坐上马车,眼睛里看到的是这个王朝再一次的辉煌。

晋王离开后不久,燕王也从宫门中出来,身边陪伴着几位朝臣,他一露面,辉煌的光景迅速凋零,皇城再一次变得衰败起来。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燕王顾不上去摆王爷仪仗,和张党分别后,带着一片愁云惨雾走向马车。

就在他即将登上马车之际,李俊忽然钻了出来,在离燕王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把两只满满当当的花篮往前一送:「王爷,买几朵花戴吧,刚才晋王都带着人买了。」

说罢,他将头上戴着的斗笠往上推了推,露出自己满是伤疤的脸。

燕王瞳孔猛地一缩,心口剧烈跳动几下,脑子在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想要逃离李俊带来的一切。

但是很快他停住脚步,谨慎小心的四下张望一眼,才看向李俊。

李俊见他没有落荒而逃,没有出言驱赶,便知道宋绘月种下的那一粒种

子,已经开始生根,时机一到就会破土而出。

于是他胆大妄为的继续往前走,并且把花篮往燕王怀里送:「刚摘下来的花。」

护卫们见燕王没有出声,只是死死盯着花篮,便以为他也想要买花,没有上前。

燕王迅速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们最好死心,我和张旭樘是一家人,绝不可能生出罅隙。」

李俊低声回答:「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家人反目的事情太多了。」

他挑出一朵黄花:「这朵如何?」

燕王狠狠一挥手,打掉了他手里的花:「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李俊脸上始终带着笑,一脚踩住掉落在地的花,重新取了一枝,不容拒绝的塞进燕王手中:「你一定会喜欢这一朵,就当是我送您的,我要去旁边的脚店吃一碗羊肉面,再会。」

说罢,他松开手,转身便走。

燕王紧紧抓住手中的方胜和花,像是抓住了咬手的虫,偏偏不能丢开,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口中蹦出来,浑身热血往头上涌,手脚却是冷的,甚至打了个寒颤。

他紧紧攥住花,手指间一丝缝隙不露,一鼓作气钻进马车,两手哆嗦着丢开花,没想到连方胜也一起掉落下去。

他慌忙弯腰捡起来,手忙脚乱的打开,就见信上写着一行字:「王爷,不要让张旭樘连累你。」

把信纸捏作一团,藏进袖中,他继续往下看。

剩下的两张纸上密密麻麻全都写着账目,看得他头大如斗,集中精力看到一半,他忽然大喊一声:「停下!快停下!」

马车迅速停下,他一边把账本揉成一团,一边探出头去,吩咐内侍:「往回走,去宫门前!」

马车调转了头,往宫门前而走,很快就停在了原来的位置,燕王跳下马车,左右张望李俊所说的脚店,就见街边挑出来一根望杆,上面挂着酒旆,写着「羊肉面」三个字。

他步伐沉重的往脚店而去,身后跟着内侍和护卫,很快就将脚店挤的满满当当。

脚店里众多食客对此情形退避三舍,有的会账离去,有的趁乱不会账开溜,很快店里就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李俊还在埋头苦吃。

燕王一屁股坐在他面前,沉着脸低喝:「你们不要以为两张破纸就能威胁我!」

李俊抬头擦嘴:「两张纸,是我们的诚意,如果王爷仔细看过这两张纸,就应该知道它们是账本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在这两页中间,还有无数页,银子加起来,总共是三百一十万两。」

第四百七十二章 蛊惑人心

燕王的灵魂成了酒壶里的酒,酒壶又被醉鬼提在手里,险伶伶地晃荡着,随时有失控泼洒出来的危险。

他克制了又克制,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因为李俊的话而失态。

脚店中的光线有限,纵然是白日,也只在门口虚虚的散开来,燕王看着李俊背着光,面上坑坑洼洼,丑陋至极,偏偏还怡然自得的笑着。

他恨上了李俊——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李俊不仅笑的出来,还能有闲心去吃花生米,吃一颗花生米,感慨一声:“三百一十万两能买多少花生米?”

他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滋滋”的喝了一口:“三百一十万两能喝多少美酒?”

放下酒杯,他敲了敲桌子:“这样的樟木桌子,三百一十万两又能打多少套?”

燕王咬牙切齿的道:“三百一十万两又如何,难道陛下会因此而厌恶我?陛下不过是申饬我一顿罢了!”

李俊抄起筷子继续夹花生米吃,并且低声道:“王爷,您猜猜三百一十万两,够今上修几座宫殿?”

燕王装在酒壶里的灵魂终于让醉汉泼洒了出来。

他的神情和举止全都失控,神情是散的,哭不是哭,笑也不是笑,眉眼全都拧在一起,似乎是要凶狠、要狰狞,然而又不是,手和脚都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今上为了修缮宫殿一事,甚至砸伤了晋王。

这些贩卖青白盐得来的银子,可以没有来得及赈灾,没有来得变成军饷送到边关,然而不可以耽误了今上修缮宫殿。

他在心里想着可能发生的一切,一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道:“无非和晋王一样闭门思过,今上再如何,也不会放弃我,因为除了我,他别无选择。”

他想起裴皇后的死——今上绝不敢立晋王为太子。

李俊笑道:“自信是好事,但是太自信就成了自负,今年可不止你们两个儿子。”

“老三老四?”燕王对这两位郡王嗤之以鼻,“不成器的两个东西。”

“今上今年是……”李俊的筷子停在半空,“四十一吧。”

他把筷子放下,喝口酒润润嗓子:“正值壮年,他也许可以再活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再挑选两个靠得住的老师,自然能化腐朽为神奇。”

不等燕王惶然,他紧接着道:“你觉得我们只有这一个把柄?想一想张旭樘和驻军的勾结,他的杀戮,他一死,我们保证让他所造下的罪烟消云散,但他若是不死,我们就会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到时候承担恶果的人,会是谁?”

李俊凑近燕王,在燕王耳边道:“是您啊。”

他的话,像是一把小锤子,对着燕王心口一下接一下猛锤。

燕王知道李俊说的没错——张旭樘所做的一切,一旦全盘揭开,就会反噬在他身上。

他心神摇晃,忍不住道:“你们可以去大相国寺,直接杀了他,他并不像你们说的那样防范周密。”

“那多没意思,”李俊喝了一杯,“我们想要他在众叛亲离中死去,王爷,张家不一定要交在张旭樘手里,他不是还有个大哥,张旭灵吗?”

燕王内心,很赞同李俊的说法。

财富、人手、计划,全都已经安排妥当,张旭樘眼下在做的,只是等待,这种事情,张旭灵也可以做。

他们可以把张旭灵叫回来。

但是他不敢。

不仅不敢,他甚至立刻起身,往脚店外走,一鼓作气钻进马车,吩咐内侍赶车快走。

他要马上离开李俊,否则他怕自己会点头答应下来——李俊的言语实在是太富有蛊惑之力了,让他难以把持住自己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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