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119)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内阁之说虽是玩笑话,张湍仍听得心惊肉跳:“学生不敢。”

“虽无先例,但先例总要有人先开。解官前,你在内阁帮着处理政务,无论分寸、对策,都做得很好。况且,你如今是沈阁老的学生——”见张湍欲要答话,王焕笑着袖手摇头:“你莫要否认。沈阁老在孟川文会与颜麓等一干文人舌战三日,抢了你这个学生,如今满天下都知晓了。从前那些流言蜚语,经这一番,多少会淡下去些。假以时日,待你政绩卓著,便再难起风浪。朝中有些官吏,与你际遇相似,却都不及你。纸醉金迷了些时日,轻而易举坐上高位,心思都歪了。再在外头再听几句风言风语,或多或少心里头都有些毛病。譬如那晏别枝,五城兵?????马司有人告过状,说他以虐打苛待他人为乐——哎,不提了。舒之,切记守住本心,不要动摇。”

王焕所说,张湍深有体会。

晏别枝曾借训诫之名,对他施以酷刑,险些令他永远失明。他原以为是因其性情暴虐,却从未想过另有缘故。

“老师教导,学生必谨记于心。”对此提醒,张湍感激万分。

马车绕过长街,在座宅院前停住,二人下了马车,张湍见已有人提着钥匙候在门前。王焕携他入院查看,是座三进门的院子,一应陈设不缺,只需置办些新的床褥即可入住。王焕很是满意,当即要代他定下,张湍却推辞说自己孤身一人,只消租间普通一进院即可。

王焕再不勉强他,依着他的意思,又请人找了间院子。位置稍显偏僻,好在足够安静,又是刚刚翻新过,价格还算适当,张湍当即与房东签订租约。待契约签完已是傍晚,宅院尚未收整布置,不宜住人。王焕索性带着张湍回自家宅院,由他在客房住着。张湍原想寻间客栈,但今日推拒太多,不好再拒绝,便跟着去了王宅。

王宅晚饭刚过,宫里就有人至。

次柳带着数抬木箱进王宅,说是张湍日常起居用物,另将房契、地契、身契一并送来。张湍不辞而别之事,被次柳以办事不便携带为由遮掩过去,打听到消息后,便紧赶着在入睡前将东西送来。

张湍猜出次柳担心因此受罚,终是不忍,遂将东西尽数收下,次日托人送去房契所载地址,封在屋内。自己则另置办衣物床褥,布置租下的小院。

五月下旬,白双槐回宫。

赵令僖在梨苑听戏,随手抓了把瓜子塞给白双槐,准他边吃边说。

白双槐刚嗑两枚,便气冲冲道:“属下将沈先生送回昙州,沈先生说张大人父母的事有蹊跷,就让他的孙子沈迎随我一道走访。问着问着,这沈迎真有几把刷子,竟将张大人父母气毙的真相给捋出来了。”

“怎么说?”

白双槐压低嗓音回道:“是太子所为。”

戏台戏曲咿咿呀呀唱着,赵令僖未能听清,瞥他一眼道:“大声点儿,怕什么。”

“是太子所为!”

“太子?”赵令僖抬抬手,示意戏台静下,追问道:“确定是他?”

“确定。原先张家合族被南陵王藏在小荷县,一直瞒着张大人的事。后来突然新搬去个邻居,没两日,二老就过身了,那邻居也没影儿了,虽没找到人,但多半已经死了。原本线索断了,后来沈迎坚持着查,从处赌庄打听到了消息,说这人输急眼的时候肆意攀扯骂人,骂过张大人。有人曾亲眼见他收了人钱财,之后销声匿迹,再没去过那家赌庄。”

“给他钱的,是太子的人?”

“他倒不是,那人在当地其实是个熟脸,地痞混子下三滥,和赌鬼见过后,没几日就醉酒淹死在臭水沟里。所以赌场的人印象很深。沈迎在他棺材里找到些东西,顺藤摸瓜,牵到一长串人,最终摸到了太子头上。”

庄宝兴道:“这显而易见是杀人灭口啊。”

“灭谁的口?地痞无赖烂赌鬼,生生死死,我也不想知道。”赵令僖拍落掌中渣滓,“倒像是威逼张湍。张湍查他恶行,他借此吓唬人呢。——说来,赵令彻动作也太慢些,这都五月了,答应我的事竟还没个准信儿。”

远处宫人仓惶登楼,急急通传:“启禀公主,次狐姑姑要生了。”

“可巧,现下还不到散值的时辰④。”赵令僖笑着起身,“差人去解悬家里,将他夫人女儿带进宫来,就说是海晏河清殿有人生产,要向她这位刚刚生产过的取取经。”既然赵令彻依靠不住,她只好自行动手。

“那次狐姑姑那边儿?”

“叫贺沅来候着,以免出什么岔子。”她忽然生出几分期许,“尚衣监的人也叫来,等孩子出生就量尺寸裁新衣。御膳房、御药房也不能免——往日后妃生产要做什么准备,都照例安排上。”

宫人领命告退,急急往各监各房吩咐。

戏台曲虽散,众人脸上皆带喜气。只庄宝兴稍显恍惚,好似心事重重。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论语?为政篇》,原句:“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②刘禹锡《陋室铭》:“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③本文物价大概是一两银子购两石粮食(一石120斤),王焕给张湍是按照拉满算的。其他货币内容等后续到了民间会根据剧情需要展开。

④散值:下班。

————

张湍:公主有了身孕,所以厌弃我了。

解悬:?所以关我老婆闺女什么事??

? 第88章

解宅僮仆赶到宫门前,却被守卫拒之门外,急得油煎火燎,来回打转,正撞上往户部交办文书的张湍。因年前张湍常往解宅递送书信,年节也有问候,僮仆扑通跪下,求张湍看在与解悬往日交情的份上,带他去见解悬。

解悬身在户部,张湍略有耳闻。是昨夜清吏司府库失窃,汪纫找到解悬求助。看这僮仆声泪俱下,张湍于心不忍,与宫门守卫交涉几句,将人带进宫去。

见到解悬,僮仆又跪,哭天抹泪地号着。

张湍无意探听旁人家事,怎奈这僮仆嗓门太大,且情绪失控不知收敛,门内门外在场所有同僚,怕都听得清清楚楚。

“靖肃公主派人把夫人小姐抓走了!说什么公主宫里有人临盆,要向夫人取经。宫里头那么多娘娘公主,几个没有生过孩子?凭什么就把夫人抓去……”

张湍递出的文书捏在手中,经人催了再催,才仓促松手。

不久前,水榭连廊一见,服色如霞,纱堆如云,将她的身形遮掩。那时见她步态轻灵,还以为孕中月份尚短,没成想,这几日过去竟是要临盆了。世说十月怀胎,公主的孕期无论如何计算,恐怕都不足月。想是凶险万分。

“张大人?”户部同僚递来奏本,“有劳张大人捎一程。”

张湍回神,歉然笑应,接下奏本。

——想这些作甚,无论往昔今日,皆与他无干。

门外僮仆仍在哭号,几位同僚心知张湍遭遇,以为他听闻解悬家事心有戚戚,不由摇首叹息。

张湍无言低叹,与众人告辞作别,转身要走。解悬忽而风风火火闯来,抓住张湍手腕,当即拽其出门,一言不发向着内廷奔去。

“解无绾,你想做什么?无诏擅闯宫门罪同谋反!”

“我没诏书进不得,但你能进!”解悬脚步不停,“你现在进宫,将阿霓和绫儿带出来。只要她们母女平安离宫,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无绾,你冷静点。”

“如何冷静?”解悬猛然回身,怒视张湍:“你叫我如何冷静!赵令僖天性歹毒,现在我妻女落在她的手中,生死未卜,你叫我如何冷静?”

“住口!”听其胡言乱语,张湍急声叫停:“光天化日,怎可狂言妄语。”

两人在重重叠叠的宫墙包围中陡然驻足,对峙不语。夏风潮闷湿热,吹满街巷。热汗自额间鬓角淌落,片刻后,解悬甩开张湍手臂,嗤声远去。张湍不顾腕上疼痛,快步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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