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133)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借你吉言,倘若能金榜题名,我请你在如月楼吃酒。”李摩抽出双筷子,待汤碗上桌,便迫不及待地挑起面条,忽见碗底卧着颗荷包蛋,喜不自禁,仰头向着忙活的老板道:“老板,多谢多谢。”

“李老爷客气,小的还等着吃李老爷的及第酒呢!”

张湍默默等到对面举子吃完汤面,抬眼问道:“你是今年的考生?”

“没错。兄台是?”李摩好奇打量张湍,见是相貌俊美,斯文儒雅,令人过目不忘。可又心觉陌生,想是从前没有见过。

“鄙人姓舒,看阁下意气风发,想是胸有成竹。”

“舒兄客气。在下姓李,胸有成竹不敢说,不过今年的考题不同寻常,恐怕有不少学生要马失前蹄。”

“哦?愿闻其详。”

李摩压低嗓音:“今年策论竟是以新任首辅张湍所作《檄靖肃文》为题。你且细想,若交张白卷,不过是一朝落榜,再等三年。可若写错了什么话,岂非要大祸临头,甚至于殃及亲朋?”

张湍垂眼低声:“阁下的意思是,这道策论别有用心?”

“舒兄弟恐怕还没明白。”李摩压下心中得意,他自认这内里乾坤少有考生能猜透,他的答卷必定一骑绝尘,登科在望。眼前这人虽形貌非凡,见识悟性却差自己甚远。萍水相逢亦是缘分,他既开口求问,自己也当不吝指点:“靖肃何人也?先帝御旨亲封的太子。张湍虽是前科状元,可仅仅入仕三年,如何能担起首辅重任?靠得就是这篇给皇上登基正名顺言的檄文。”

“是吗?”

李摩继续说道:“这篇檄文在先帝驾崩后才传晓天下,要说文才确实非同凡响,可内容么,却是差点意思。”

“差在何处?”

“你想,皇上想借檄文正名,可这通篇皆指靖肃公主如何不仁不德、不恤苍生,又说祸乱国政、败坏纲纪,论说靖肃公主不堪为储、不宜为君。这怎么能行?”

张湍知他言外之意,却仍发问:“为何不行?”

“舒兄弟,你这——得亏你是布衣。”李摩袖袖手道,“刚刚我已说了,他那檄文通篇都在论述靖肃公主不能继位,这不正是在说,靖肃公主是先帝钦定的储君,而当今皇上,也确实谋权篡位了吗?”说罢,李摩忙抬手打打嘴巴,急忙找补道:“失言失言,你只当最后一句没有听见,没有听见。”

“那依阁下之见,这檄文该如何写?”

“这算是问对了人。并非是我吹嘘,依我猜度,皇上以此文为题,正是反复琢磨之后,对这篇檄文心有不满。但朝局初改,不便挑明,所以借科考策论为由,布下这道谜题,既是给今科考生,亦是给文武百官。”李摩莫测笑道,“所以这道策论,不该论其文本,应该论之礼法。我就在那答卷上,另拟篇文稿,虽未以檄名之,却行讨檄之实。”

张湍微微抬眼:“阁下不怕会错圣意,弄巧成拙?”

“怎么会?”李摩自以为然,“靖肃公主豢养面首,淫.乱.放.荡,甚至连首辅张湍,都曾遭她毒手。而当今皇上,昔日封地南陵,期间赈灾救民,功德无加。先帝十六登基即开兴平盛世,如此圣明君主,怎会背礼乱法,弃南陵王而立.淫.妇为储?定是此妇趁先帝病重?????,擅权矫诏,以图颠覆阴阳,篡夺皇位。”

这厢李摩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那厢张湍冷面肃容,眼神幽寒,问他:“你如何得知?”

“靖肃公主这些恶事恶行,天底下谁人不知?”

“道听途说,”张湍冷眼看去,“也敢狂言妄语。”

李摩顿生火气:“你这厮,好生不讲道理!”

张湍起身,取出铜钱,揽袖搁置在桌,随即漠然离去,再不看李摩一眼。李摩气恼非常,却又无处发泄,坐在桌前郁闷。

面摊老板不明详情,前来收钱收碗,笑呵呵道:“李老爷与刚刚那位大人聊得怎样?”

“大人?”

“李老爷没看出来?”面摊老板小声道,“那位官衔绝不会低,我见过他穿红色官服,和一个穿紫色官服的老者一同走在道上,他们两个常来光顾我这小本生意。不过近几个月,倒没见那老者再来,有几回是他端回去的。”

李摩大惊失色,年纪轻轻就穿红衣,又与朝中大员来往密切,身份必是不同寻常。他这番既得罪了人,又在其面前将张湍贬了一通,还将自己考卷所写露得干干净净,可该如何是好?

“你可知道他住在哪里?”

“这小的哪能知道。”

李摩犹豫再三,放下铜钱向着张湍离去方向急急追赶,但为时晚矣。

春日晴好,街巷人流如织,张湍在人群中穿梭,心思却已飞至云外。他憎恶李摩污言浊语、胡说八道,贬损赵令僖,却又心知肚明:赵令彻以檄文为题,确有深意。

李摩那些猜测,并非毫无根据信口雌黄,群臣虽都三缄其口,但各有猜度,其中不乏与李摩想法相近者。

而在今日朝会散后,解悬已将赵令律之死禀明,非自戕而亡,是有人蓄意加害。潜入皇陵谋杀废太子,正该彻查,皇上却无端无由将此事压下。

他也不由怀疑,赵令律之死是皇上安排,但解悬却守口如瓶,不肯将细节说与他听。

倘若猜疑为真,赵令彻与赵令律又有何异?他担上篡权谋逆的罪名,逼死老师,害她假死离去,竟只是为了将另一个凶杀手足的冷血无情之辈推上皇位?

恍惚间踩上个硬物,身形不稳趔趄向前,站定时回身扫向地面,是片碎瓦。他定了定神,转身回眼复向前行。霎时,他依稀望间街巷尽头闪过一抹白影,怀抱瑶琴,身形举止他甚为熟稔。

是她。

他急向前奔,抵达巷口时,左右皆已不见那抹白影。

周遭喧嚷繁华不绝于耳,他站在巷口,怅然久立。是他错认?可即便未曾看错,他等在这里,与守株待兔何异?愚笨至极。他低头苦笑,向着白影的来路前行。

刚行数步,他忽而忆起,这条街通着京城西门,出城门后向西北去,行六十里地,便至皇陵。脑海万千念头闪过,他急忙转道,套辆马车直奔解宅。

晌午解悬回到家中,见张湍已在厅堂等候,无奈暗骂两声。

“我不问你案件始末,只问一事。”张湍低语,“既非投缳,凶器为何?”

解悬犹豫许久,回答说:“弓弦。”

“是推论还是实物?”

“实物。”

“给我。”

“不在我这儿。”

张湍厉声:“给我!”

解悬意欲托词,却见他眉眼间凶色尽显,愕然失语。

他探出手掌,不容拒绝:“拿来。”

作者有话说:

写得有点慢,赶着在零点前写够字数申榜,所以这章字数很短,也没写到真正见面,十分抱歉。

张湍没有看错,在他眼前飘过去的就是阿僖。

以及小李属实是路走窄了。

——

李摩:张湍是什么臭鱼烂虾,文章写得不行。

张湍:哦。

李摩:皇帝这谜语人不行,瞒不过我。

张湍:哦。

李摩:赵令僖是什么%&%*&%

张湍:找死。

? 第94章

“这是物证。”解悬取来弓弦示于张湍:“看看就好,回头断案呈报都得用。”

张湍注视着解悬掌中弓弦,凄惘失神,悲喜齐生。

果真是她。

那弦,蜷曲盘绕,斑驳殷红。

若非深嵌血肉,经久浸透,血色怎会至今不褪。

他伸手探去,指尖触到弓弦瞬间,恍觉如长钉毒针蛰刺,细细密密的痛感盘织全身。又似身陷满布砂砾的泥潭,哪怕是轻微呼吸,都难逃砂石刮割。她是王朝的金枝玉叶,最轻的长弓尚且无力拉开,该是怎样的苦楚与悲恨,迫使她忍受弓弦入肉之痛,做此决断。

手指微屈,勾住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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