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73)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鸾车走得极慢,她一路游山玩水,乐得自在。

来时急匆匆,去时缓缓行。

至六月时,车队抵达距京约七百余里的海夕谷。

海夕谷名中有海,是取于夕阳垂落之时,辉光铺洒,照谷内草叶霜露,粼粼如海。车队有护卫家距海夕谷不远,一早绘声绘色地向赵令僖讲述谷中情形,她心中向往,便命原东晖遣人快马加鞭提前入谷安置下榻之所。

鸾车停靠谷口时天色尚早,夕照且须等些时候,她便携次狐在山谷随意走动,赏花赏木,听鸟语虫鸣,品灵净山色。护卫将士在谷中猎食,动作慎之又慎,只怕毁了谷中景色,惹公主不快。御厨早早备餐,等着夕照之时,奉上茶糕供其享用。

怎料未至夕照,便有在外轮班值守的护卫匆匆来报,说是遇到一队官差押解钦犯回京,途中遭遇山崩,折损了不少兄弟,路上走得艰难,今日遇到他们,一打听得知亦是回京的队伍,便问能否同行。

原东晖细问之下,得知钦犯来自陵北,虽然详细身份对方不愿透露,却也能猜出个大概。这月余未见赵令僖提过张湍,想已是抛诸脑后,若要向其禀明实情,难说她会是什么态度。官差到底是同样拿着朝廷俸禄的兄弟,张湍亦曾与他同行多日,谈不上兄弟朋友,但还算有些交情,此时落难,倒不必落井下石。

略作考量,原东晖自行做主,同意他们随队同行,但只能跟在队伍末尾,以免赵令僖瞧见。

话传回去,对方便要答谢,竟是送来一葫芦酒酿。拔开葫芦嘴,果香浓浓,一问,说是陵北特产果子酒,是用时令鲜果酿的。原东晖一口未尝,便被赵令僖发觉,尽数讨了过来。

至傍晚,夕阳西下,谷中粼粼夕光如海。

眼前美景,盘中佳肴,杯中美酒,赵令僖半醉了去。

“公主,已经在烧热水了,晚会儿奴婢给您擦了身子再睡,夜里舒服。”次狐扶着半醉半醒的赵令僖,小声在她耳边说着。

谷中生着丛丛篝火,将士护卫们亦在聚众取乐,她打了个哈欠,困顿不已,喃喃道:“怎么甜酒也这样烈。”

“奴婢问过,说是陵北特产果子酒,是比宫里供得果酒烈。公主贪杯,如今醉了,只怕明日起来会不舒服。”次狐带她回鸾车上,“御厨在煮醒酒茶,公主待会儿可要多喝两碗。”

她微微闭着的眼睛半睁开:“原东晖怎么会有陵北特产的甜酒?”

“许是队伍里陵北将士随身带的。”

“早先怎么没见?”她倚着软枕,“去问问。”

次狐打听清楚后回禀道:“是有队官差,路上遇险,途经海夕谷见着咱们的队伍,便想一道同行。不是什么关紧事,原指挥使便应下了,由着他们跟在队尾。那队官差便送了这酒作为谢礼。”

? 第56章

多几个官差跟在队尾不是什?????么大事,赵令僖没再追问。次狐伺候她宽衣解带,待水烧开,取巾帕浸上热气与她擦身。六月暑气难消,此前又饮过烈酒,热帕刚擦过颈间,她就觉湿烫潮闷,抬手挡了挡。

“太烫了吗?”次狐忙收手试温。

她稍拨开颈上贴附着的湿发,忽生一念,半起身道:“去泉眼。”

白日游赏海夕谷时,她见到谷中有处泉眼,涌出清泉聚成小潭,水清见底。泉水清凉,夏日取用能消暑解热。次狐本欲劝她留在鸾车等候,说可差几名随从去取泉水,见她不准,只得随她提灯前去。

泉眼距驻扎营地不远,便未传唤随从同往。月色照下,二人点孤灯行小径,半刻功夫不到,耳畔便有水声回响。清潭近在咫尺,恰时夜幕层云推过,稍遮月光,待二人至清潭近旁,风吹云移,月华泄下,照见潭中一人影。

清潭水浅,只淹至齐腰处,潭中人披素白单衣,衣衫湿透,多有紧贴身躯之处。半散乌发亦湿,拢起轻搭在一侧肩上,发丝微乱,卷曲盘绕,曲环处挂出水膜,迎着月色折出粼粼水光,倒似片片鳞甲,衬得搭肩乌发犹如条盘颈黑蛇。

赵令僖留心片刻,方推了推次狐,示意她举灯照去。

听到动静,潭中人惊然回首。

眉微垂,眼轻回,鼻尖挂珠,唇抿一线,只仓惶一眼,便又回转。水珠坠落,手臂轻拨,潭中细响,泛起波纹。

只匆匆一眼,借着浅浅月色、昏昏灯火,赵令僖便认出了他。

“张湍?”她从次狐手中接过灯笼照去,缓缓走近,在潭边站定,足尖与水面相隔不足一寸。

“罪员张湍,拜见公主。”张湍转身长拜,“衣冠不整唐突公主,搅扰公主夜游,罪员即刻离去,还望公主恕罪。”

他转身推出水浪,轻轻扑上岸去,湿了她的绣鞋。

“罪员。”她微微笑起,好似好奇一般地问:“什么罪过?”

张湍沉默片刻,一切因果她该是心知肚明,却仍要发问,想是要寻他难堪。他并未回避,低声对答说:“伪造玺印,假传圣旨。”

“现下六月,距秋后已经时日无己。”她将灯笼向前递送,靠张湍更近些,照得更明亮些。“朝廷抓你的队伍比我早上路,如今却与我在这儿撞上,莫不是想拖延时间,让你再苟活一岁?”

“此事与诸位官差无关。”张湍解释道,“途中遭遇暴雨,山中泥流冲下截断去路,队中数名官差遇险,大半人员受伤,不得已退回临近驿站休养,等待开路,这才耽搁了时日。”

“官差有死有伤,你竟没事?”她仔细打量着,微光照出湿衣薄衫下隐隐约约的身线,不但不像有伤,原本几乎只剩骨架的身子也贴上些肉,匀称不少。奔波劳碌常使人瘦,他却养胖了些。

张湍愧道:“泥流冲来前,马匹受惊,带着囚车四处冲撞,反倒救湍一命。追赶囚车的官差亦侥幸逃过一劫。”

“倒是走运。不过一个钦犯,竟能在此孤身享清泉纳凉。怎么不见押解你的官差?”她四处回看,确定周遭无人,愈发不解:“莫不是玩忽职守,尽是饮酒醉去了?”

张湍急忙回说:“几位官差并未饮酒,是信得过罪员,方才容罪员来此梳洗。罪员这便回去。”

“等等。”她将灯笼塞回次狐手中,屈膝半蹲,指尖撩过水面。即便入夜,夜间犹有热息,但这清潭泉水却是清凉无比。她起身踢开绣鞋,踩着光滑小石便要入水,次狐急急将灯笼置于地面,双手搀扶着她缓缓入水。

张湍退了半步,想要绕开她上岸去,却被她叫住。他抬眼看去,附近唯一一点灯光在她身后。她是临时起意往清潭,只穿着中衣,套一件薄衫,青丝披散,身无配饰。灯火在她薄纱衣袖上晕染如霞,再垂坠入水,恍若流金。

仿佛间,又是置身红墙笼中、琉璃瓦下,她披着绚烂朝霞,身携牡丹浓香闯入朝会。张湍怔怔垂袖,立在原地,不再动弹。

她足尖探入水中,轻轻落下,水面刚淹过脚面,她便觉水凉,浑身一颤。

“公主,山谷水寒,一时贪凉,万一染了寒气可如何是好?”次狐握着她的手腕,再度劝说。

“女官所言甚是,潭中寒气深重,夜间更甚。”张湍回过神来,犹豫一二,随后解下腰间香囊送上前去:“且谷中多虫蛇,夜间出没难以觉察,公主当心。”

水波阵阵推来,拍打在她脚背上。

待水波渐平,张湍已在近处。

次狐接过香囊,说是香囊,倒不如说是个寻常布包,针脚粗陋,用料粗糙,轻嗅去,漫出淡淡怪异气息。

“这是什么?”她扫了一眼,见模样难看,稍显厌嫌。

张湍心觉异样,回答说:“内里封有雄黄石,佩戴在身,可驱虫避蛇。不知公主将在谷中逗留几日,但在谷中时,只要离开鸾车,都应带上驱虫避蛇的香囊,以防万一。”话语间多有停顿,带有些许试探之意。

她两指夹起那个丑陋布包,左右打量着问:“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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