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19)

作者:游瓷 阅读记录

方棠被这一主一仆唱的双簧噎得无言以对,只能摆摆手,郁闷坐了回去:“那走吧。”

渠帝此刻就在行宫宣德殿,像被鹞鹰拿住的田鼠一般,战战兢兢地坐在殿上,余光时不时瞟一眼身侧端坐的栗苍。

方棠跟着栗延臻走上殿来,看到栗苍也在,不由得狐疑地与渠帝对视一眼,只见后者此时完全没有一丁点九五之尊的气势,尽数被身旁的佞臣压了下去。

“景懿,与方大人落座吧。”栗苍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刚好陛下近日也有兴致,我叫人备了酒肉,今日承陛下恩典,我等在此小宴,还望各位都松快些的好。”

方棠被栗延臻扯了扯衣袖,沉着脸坐下来,望着面前的酒盏沉默不语。

栗苍在行宫就如同在自己府上,从菜肴酒酿到歌舞奏乐,一应安排得事无巨细,连渠帝在一旁都只能绷着脸喝酒,一句话也不敢说。

方棠大概是喝得有些醉了,宴会行进到一半,他忽然喝空杯中酒,一拢官服衣袖站起身,先向渠帝行人臣之礼,恭敬道:“陛下,臣初到南郡,得以伴驾冬狩,不胜欣喜。只是行宫多有公主妃嫔居住,臣住此处恐有不便,陛下还是准臣回驿馆吧。”

栗苍闻言放下酒盏,看着方棠说道:“怎么,小婿可是看不上这南郡行宫?连我都暂居于此,方大人有何不乐意?”

渠帝见状,立刻就要打圆场:“方爱卿方爱卿!朕,朕邀你来行宫小住,并非大将军的意思,爱卿安心吧!”

方棠知道渠帝亦是怒不敢言,只是若他再坚持,当场拂了栗苍的面子,怕是渠帝也将受迁怒之殃。

“……臣谢恩。”

方棠跪下去的时候,栗延臻刚好伸手去拉他的袖子,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栗延臻摸了个空。

散席之后,渠帝吩咐内侍送方棠去冷湖边的鹤汀渚,那边有座新建成的芳尘凝榭,临湖而居。冬日里临窗赏雪,从轩窗看去湖面一片洁白如镜,光可鉴人,环境又清幽安静,适合一人静心时独宿。

但这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幽禁和监视,这里虽然邻水寂静,但要到行宫其他各处,只有一条路可走,并且势必要经过栗苍所住的冲云殿,他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

方棠刚好觉得自己需要静心除尘,暂且将自己流放一段时日也好,好过在外面是非之地左右为难、心口不一。

是夜 冲云殿外

栗延臻走入回廊,看着塘边静立的身影,低头走了过去:“父亲,您找我。”

栗苍转过身,目光望向栗延臻。

他这个人,无论是在看谁的时候,神色总是充斥着淡淡的倨傲,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栗苍垂首敬服之人,就连面对着自己的小儿子时,那股神态也丝毫未变,只是平添了几分严父的气质。

“你与那方棠,是否真心愿结为夫妻?”栗苍缓缓问,“我当初虽在殿上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应下这门婚事,但私下也问过你的意见,你并无异议,也同意娶他进门。”

栗延臻点头:“是,儿子愿意。”

“他是个人才,若放在我大渠鼎盛之年,定为朝堂各势力必争之大贤。”栗苍道,“只是他为人太过于直率不阿,性情刚毅坚忍,我担心此人受得胯下之辱,也行得惊世之事,终为我栗氏之患。”

栗延臻眸底晦明流转,叹了声气,说:“父亲,他不会。”

“臻儿,为父从小教导你,于己不利者,囚之、除之、杀之,乃永绝后患之道。”栗苍道,“无论什么时候,你要懂得心狠手辣,当断则断。”

栗延臻并未再反驳,只是淡声应道:“是,儿子记得。”

他犹豫片刻,又说:“父亲,恕孩儿直言,您今日在宣德殿上,过于给圣上难堪了。”

“犹记当年我栗氏一族几代忠良,你祖父十四从军,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乃至拜将封侯,却因先帝偏信小人谗言,致我栗氏全族下狱流放北境。”栗苍抬眼望向远处,似乎看到了数十年前边境的风雪与黄沙,“那时我不过弱冠之年,亲眼目睹你祖母因守贞不屈,死于押送官兵毒手,甚至无人为她收尸,就那么被丢在路边,曝尸荒野。”

栗延臻静静听着,遥想那段自己没有留下任何记忆的岁月。

“从皇城到边境猛虎关,迢迢千里路途,途中更是凶险万分。我们靠两条腿硬生生支撑到那里,等终于看到关隘的大门,已经死了几百人。”

栗苍抽出腰上的剑,那是一把跟随了他几十年的剑,依旧锋利如初。

上面沾了不知几万冤魂的鲜血,充满着凶邪暴戾之气,一如他如顽石般冷硬的心。

“你祖父撑到猛虎关时,已经是病重垂危,我恳求官兵为他医治却无人理睬,最终看着他死在城门口。忠良之臣,半生戎马为大渠打下江山,就落得如此下场。”栗苍说道,“那一路上,我失去了你祖父母,一个人在那犹如人间地狱的地方,遇到了你母亲。”

他看着那雪亮的剑锋,上面映出他的面庞,“你出生不久,正值我栗氏沉冤得雪,全族得以被召回皇城。你不比你大哥,在边关吃过几年苦,也铭记我族血海深仇。”

栗延臻道:“孩儿愚钝,不记得这些。”

“不是你愚钝,只是我栗氏总该出一个如你这般,心绪无甚杂念的子孙了。”栗苍道,“只是你该学着辨别这些阴谋与阳谋,莫要再吃前人的亏。”

“孩儿谨记。”

“君王有恩于你,是他要用你,而非他信你。君王之恩朝秦暮楚,顷刻而变,着实难测。唯有你强到能够让君王害怕,恩威对你来说才如掌中之物。”栗苍将剑收回鞘中,说道,“翻,为云。覆,为雨。”

栗延臻点头:“是。”

栗苍拍拍他的肩,说:“臻儿,记得一句话,我栗氏永不谋反,也不屈于人下。”

作者有话说:

盐:说两句情话哄哄老婆。

糖:哼(自己默默回味几遍)。

第15章 冬狩

一声弦响划破林间静谧,利箭破空而出,迅雷一般穿透了正在奔逃的麋鹿下腹。只听那被围困已久的猎物凄楚地哀鸣一声,便抽搐着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后就再也不动弹了。

“好,少将军好箭法!”

栗苍身后一干人振臂高呼,擂鼓助威,几乎要盖过天子那侧的震鼓声,似是有意要为栗苍助威,气势夺人。

渠帝与一干文臣武将纷纷侧目而视,敢怒不敢言,对这等僭越之举毫无办法,只能看着栗苍骑枣红骏马从阵前铿然而过,身后的侍从马匹上都挂满了猎物,其中五成是栗延臻所猎。

栗延臻今日端的是出尽了风头,虽然他只是随手一猎,长的却是栗氏的威风,抽的是皇室众人的脸。

南苑围场冬日放出猎物上百,栗延臻一人就猎到将近八十。反观渠帝这边的众人,除了太子猎了些鹿和野兔,统共也不过十几头,其他人更是将近一无所获,在宫里养尊处优得太久,一拉弓发现手都冻僵了,更别说射猎。

渠帝看着身侧垂头丧气的众皇子,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方棠走马到栗延臻旁边,瞧着他马屁股上挂的一串兔肉鹿肉狍子肉,似乎有些意外,张大眼睛看着。

“晌午猎宴,给你烤我猎到的兔子。”栗延臻将雕弓挂到背上,伸手过去,在方棠宽大的兔绒斗篷下面勾了勾那冰凉的手指,“手好凉,快些回营地烤火吧。”

方棠道:“我可也是会打猎的,把你弓箭给我,我打只野鹿给你看。”

栗延臻连犹豫也没犹豫,径直将弓摘下来给他:“御史大人自便。”

方棠一拍马屁股:“驾!”

他身下的银鬃骏马甩尾冲了出去,顷刻间就消失在林中。栗延臻将猎物解下来丢给闻修宁,提起缰绳,“你们先带着猎物回去,我跟着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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