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别让美人做刺客(34)

作者:穿竹 阅读记录

萧璧鸣愣愣地望着他,他的手攥得死死地,整条手臂都因为过度地用力而颤抖,面对楚和意的质问,好长一段时间他连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他好像被逼到了一条绝境上,除了放弃鹤云程他别无办法,可是与他而言,除了放弃鹤云程,不论什么他都愿意一试,他明明有天都,有整个中原腹地,可是到头来他却发现,他是一个多么无望的爱人啊,只能偏执又倔强地去强拉着鹤云程如烟尘一般的生命,死都不愿意撒手。

这是他的全部了,他执着地想。

这天下姓萧,却不是他萧璧鸣的,太后割去一半,萧煜虎视眈眈,文武百官谁不盯准了时机准备算计谁呢?他有且仅有的,是鹤云程就将逝去的身体。

如此看来他多么贫穷,他不能再一无所有,这是他的所有仰仗了。

“朕要他醒,”萧璧鸣死死地盯着楚和意,他偏执得几乎可怕,就好像宁可血肉模糊,都不愿意失去手中的宝物似的,他声音嘶哑,“无论怎样,朕要他回到朕的身边。”

如果前路真的毫无归途,那么鹤云程。

我们一起死。

但是在这之前,朕要你活着。

春分

鹤云程好像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穹顶碧蓝,白云成团成团地铺洒在天际,清澈的湖水里躺着数朵水莲,画梁雕栋的宫殿上系着大红色的绸缎,长长的绸缎一直垂落到地上,好似天火落九天。

他好像一个不受人注意的旁观者,漫无目的地在公主府里游荡,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知道他看见那个身影。

那是黛姬,还是云烟泽长公主的黛姬。

她一头青丝如同瀑布散落而下,婢女拿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长发,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低眉含笑,旁边有一兴高采烈的鹤发老妇人身着华服。

黛姬是远近闻名的云烟泽第一美人,她肤白胜雪,发丝却黑比浓墨,一双杏眼不笑含情,又偏生有一种无辜娇俏之感,秀鼻挺立,一点朱唇,一眸一笑仪态万千,她像是照着传说中的仙女长的,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然让人恍若置身仙境,疑心是仙子降世,又不敢稍有惊动,唯恐是梦中才得一见。

鹤云程脑袋昏沉沉的,他看着端着水盆的婢子一个接一个的排着队,木盘子上盛着大红色的婚服,上头用金线绣有祥瑞图案,缀满珠宝的头冠摆放端正,她是皇上最喜爱的女儿,一切都极尽奢华。

门外锣鼓喧天,他好像能看见宰相之子迎亲的车马远远地从城东向着公主府走来,他们一路走来,路上的百姓摩肩接踵着送上祝福,这是公主与宰相之子的姻缘,是云烟泽天大的喜事。

这也是……天都举兵侵犯云烟泽的第一天。

鹤云程忽然惊醒,这是黛姬悲惨命运的开始,也是他悲惨命运的开始,就是这一天,生灵涂炭,血流漂橹。

他眼睁睁看着喜气洋洋的车马从城东不紧不慢地赶来,马尔的脚步很慢,百姓人人都想沾沾新郎官的喜气,他却好像听见城外万马奔腾的脚步声,好像那金戈已经探入城门内,他绝望地狂奔,身上好像有什么看不见但极重的东西压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却又好像没有,只是非跑不可。

他想要大喊,他想要终结悲剧的序言,就从今天开始,但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哪怕一点点的声响,他拼了性命地狂奔,东倒西歪地四处乱撞,他发现自己可以穿透每一个人,他在迎亲的队伍里狂奔,他的身体穿过马匹,穿过侍卫,他根本不存在。

鹤云程茫然地想,我已经死了吗?

我连死后……都要亲眼看着这个国家覆灭吗……

忽然间,一只利剑从城外越过城门飞劈开来,锋利的箭呼啸着撕裂风飞驰而来,不知道扎在了什么上面,马嘶鸣,人大叫,四下逃散。

对,就是这儿。

一切悲剧的起始。

鹤云程看着人流穿过自己的身体,他面对着人们逃离的反方向,呆呆地立着凝望——那是公主府。

他看见那里烈火冲天,大红色的绸缎是最好的引火者,肆虐的火苗沿着绸缎窜上房梁点燃了整座公主府,那华美的绸缎被烧得丑陋而又破碎,零零散散的布料和着火苗从屋顶上飘落下来,好像一个笑话。

那大火一直烧一直烧,古老的宫殿轰然倒塌,公主府的匾“咣当”一声砸落到地上,火舌无情地舔舐一切,就在鹤云程以为漫天的大火会将自己吞噬时,忽然眼前一片清明,万物归一,一切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晴朗的天空,接天的莲叶,世代相传的宫殿,他又呆立在长廊上,漫无目的地等待着一些什么,他茫然地向廊外望去,这是一片无论哪里都不可能再见到的美景,夕阳的金光好像被揉碎了撒进无数朵竞相开放的水莲里,漫天的晚霞宛若彩旗飘扬在天际,糊上有一座小桥与天空相呼应,又被无数莲叶簇拥着,一时间好像误入仙君宫殿。

鹤云程愣神望着廊外美不胜收,他没由来地想到:如果天都未曾对云烟泽进军,那么这一切……这一切的美景……

也会是他可以享有的吗?

他也可以闲暇时在这片廊上漫步,对着荷叶发呆,仅仅只是望着这片晚霞,无拘无束吗?

——“爹!娘!”

忽然远处有一童子大喊一声,声音稚嫩,奶里奶气。

鹤云程茫然地收回目光,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方才明明空无一物的长廊上,忽然在远处站了一个孩子,他手里抱着新摘来的荷花与莲叶,那荷花几乎与他人一样大了,故而拥抱不下,在他怀中欲放。那孩子很调皮的样子,似是为了这荷花莲叶下了荷塘,惹了一身泥巴,忽而他举起怀中的战利品向前大喊一声,炫耀似的晃了晃。

鹤云程顺着他的方向望去,那儿站着一对夫妻,那男子高大极了,整个人气宇轩昂,有人中龙凤之姿,只是面目模糊极了,饶是鹤云程努力想要看清,却仍然只是徒然。那男子怀里拥着一个女子,正亲昵地依偎着他,她脸上有一种因幸福而独有的餍足的神情,似乎是由心地感到幸福,那对夫妻满脸慈爱地望着面前的童子,正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

鹤云程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个女人是黛姬。

那是……若天都没有攻打云烟泽,黛姬该有的样子吗?

她的美貌仍然再难有人能出其右,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到腰间,美丽的眼睛中满汉了对孩子的慈爱,她亲昵地依偎着她的夫君,正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鹤云程情不自禁地上前,她从未看到过黛姬有这般柔情慈爱的神情,如果黛姬……她会是这样的吗?她竟然会这样慈爱地望着自己吗?她竟然会爱他这个孩子吗?

他好像着了魔似的缓步上前,好像只要再近一点点,他就能看清黛姬身边那个男子的容貌了。

忽然就在这时,那个手抱荷花的孩子猛然转头,他得意地向鹤云程一笑。

鹤云程如堕冰窟,上前的脚步顿在原地。

那孩子和他分明没有丝毫相像。

他宛若大梦初醒。

如果天都没有攻打云烟泽,黛姬没有遇难,那就根本不会有他鹤云程……

黛姬爱的孩子永远不会是他,那个手抱莲花稚气骄傲的孩子永远不会是他,那是出生在光明和无尽爱里的孩子,而他就出生在泥泞里,黑暗和不堪才是他生长的地方,实则肮脏恶心的是他,遭受唾弃的是他,永远洗不干净的更是他。

他是悲剧和堕落下诞生的孩子,永远有罪,永远无法被救赎。

他感到周身一阵颤栗,眼前一黑,再次亮起时,已经回到了东襄王府邸的下人院里,他好像闻道周遭有马粪潮湿中夹杂着青草的臭味,那些肉瘤般黑胖的男人们好像永远不会停止流汗,那些汗液滴落在自己的身上,一阵抖动间,他在最小的时候就被烙印上肮脏不堪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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