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70)

作者:相吾 阅读记录

至于其他的,王妃又能说些什么?从前再觉得荒唐和胡闹,岑妄也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守了三四个月的孝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说他在胡作非为,大家终于从岑妄的认真里意识到了那份感情有多厚重。

因此大家也都不说什么了。

岑妄取了银子出门,手里还拿着份采买清单,老老实实地按着清单去买东西,买到一样就划掉一样,专心致志得很,对周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店铺瞧也不瞧一眼。

旁边跟着提货的小厮见了都在心里称赞一句世子爷真能抵住诱惑,要知道做儿子的给老子守孝都不至于能守得这般实诚,就是有孝字和律法压着,也不妨碍他们私下偷偷破戒,哪里像岑妄,一点都不打折扣。

小厮正这般想着,岑妄却不知何时收住了脚步,让他没留神一头撞了上去,小厮的鼻子撞得疼,却顾不上,还要慌慌张张跟岑妄请罪道歉。

但岑妄没空理会小厮。

他拿着清单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就这样垂落着,连清单都有些拿不稳,仿佛晚秋枝头遥遥垂落的枯叶。原本松弛到没了人气的精神现在也鼓胀起来,像是死寂了千百年的火山突然活跃了起来,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气一直往上顶着,顶着,总有一天要喷到火山□□发出来。

又或许,那股气已经顶到了。

小厮看着岑妄激颤的肩膀,默默拎着东西往后退了下去。

但岑妄一直都没用动,可是他人未动,目光确实极其得忙碌,若这目光是有形的人,那它的步履定然是慌张匆忙的,在人群钟穿梭躲避追赶,只为了盯住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

是阿萝。

是好久不见的阿萝。

岑妄告诉自己的同时,心里生了道渴望。

上去啊,上去打个招呼,说声话,没什么要紧的,她身边又没有其他碍眼的人,你现在也碍不到她了,她都愿意请你吃喜糖了,所以只是说句话而已,她不会与你生气的。

岑妄渐渐被这道声音说服了,他慢慢提起步子往前走去。

火山动了起来。

小厮立刻警觉起来,迈着小碎步跟在岑妄身后,可是很快他便发现了,岑妄与其说是在走,还不如说是七魂六魄都丢了个干净,只剩几根细韧的鱼线牵引着他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他又忽然不动了,因为岑妄看清了桑萝如今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面料缎子上还绣着蹦蹦跳跳的兔子,领子上围着一圈白白的绒毛,暖暖地托着她的脸。

她的乌发间缀着石榴红的簪子,手里提着一盏还未亮起的兔子灯,还有几包肉脯梅子这样的零嘴。

她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在准备辞旧迎新,扫去一年晦气,以龙马精神跨过新年。

而不似他,一身重孝的粗麻旧衣,满脸都是消沉郁色,路人看了都要避之不及。

这样的人何必还要出现在桑萝面前呢?

岑妄喉结感到了一丝的干涩,他踉跄退后两步要转身走,却不想撞了人,他也不想抬头看个究竟,只低声道歉。

粗麻重孝服也让人分辨不出岑妄的身份地位,被撞的人也就毫无顾忌地‘呸’了声‘晦气’,冲着岑妄道:“大过年的,老老实实在家里守孝不行吗?非要跑出来干什么?”

岑妄的脸色难堪了起来。

这声倒是惊动了宁萝,她提着兔子灯回头一看,她不大熟悉岑妄的身形,只是那身重孝实在由不得她不想到岑妄,因此她多看了眼,就见重孝之人低垂着头还没说什么,他旁边的小厮已经叫喊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们世子爷又不是故意撞你的。”

宁萝变了变脸色,未及多想就拂开人群,一把抓住岑妄的手,岑妄这些年在军营里养出的下意识还在,宁萝手才探过去,岑妄就反抓过去想把她一个过肩摔摔在地上。

但这一个转身的过当,对上那双眼,岑妄就明显愣住了:“阿萝?”

宁萝叹气:“你跟我过来。”

不用任何的理智与思考,岑妄就跟着宁萝走了,街上熙攘,彩灯悬挂,唯有他们像两条游鱼要拂开人流海洋,归到他们的去处去。

宁萝把岑妄带进了个僻静的巷子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松了手,后退一步,与岑妄拉开了距离,岑妄的手指骤然空落,才熟悉起来的触感又被冷风取代,他有些失落地蜷缩了指头。

岑妄道:“阿萝……”

宁萝道:“还没有告诉你,我现在叫宁萝,不姓桑了,以后不要叫错了。”

岑妄也不大意外,早知道宁萝是要扔掉桑姓的,只是她始终没有告诉过他要改姓什么,现在她愿意告诉他,还和他说‘以后不要叫错了’,这让岑妄高兴了起来。

紧接着,宁萝就叹了气:“岑妄,你真的不必如此。”

便是岑妄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宁萝也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岑妄,他瘦削了很多,因为本来就长得高,因此显得他整个人有种空荡荡的寥落感,再加上一身的重孝,配着岑妄的模样,仿佛零落的花瓣,有种即将湮灭的破碎感。

他的须发应该也很久没有好好打理了,也是,重孝的人按规矩是不该打理须发的,以示因为亲人逝去后,自己悲怆得连活下去的劲头都没了。

但岑妄的模样,不是走个流程规矩,而是他当真没了那种劲头。

何至于此呢?

宁萝道:“你还有王府,还有锦端,你生命里还有很多要做的事,要担的责任,若你当真因为我而消极怠慢,误了大事,反而是我的不是了。岑妄,你要学会向前看。”

岑妄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宁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站在那看着他。

那瞬间,宁萝忽然有了个错觉,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那条小巷子里去了,只是俯视人的,与仰视人的,换了个个。

现在,是她高高在上地看着岑妄了,岑妄就那样柔弱无害地露出了他的弱点,如果宁萝愿意,她可以用一切语言去羞辱他,去践踏他。

而他本就在悬崖摇摇欲坠了,宁萝几乎可以不费任何吹灰之力地去摧毁他。

第五十四章

只可惜, 宁萝并非那样的人。

她收回落在岑妄身上的目光,将它轻轻落在巷口,巷子内幽静清寂, 可巷子外人流来去,叫卖喧嚣声仍旧不绝于耳,仿佛这个巷子是从集市中挤出的气泡, 因为与喜气热闹毫不相关, 因此

要被捏碎丢弃。

宁萝深吸了口气,对岑妄道:“其实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她轻笑, 意味不明:“我理解你的不甘心,我们确实对彼此充满了误解, 你误解了我, 以为我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 与叶唐有染甚至不惜与他私奔。而我也误解了你和宝珠,你的那些风流。说你是轻信了传言,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岑妄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道:“我是去查过你与叶唐的事, 只是确实什么也没查出来, 反而知道了你不是完璧之身,所以我才误解了。”

宁萝笑了笑, 道:“徐氏的手段确实不算差, 后来桑至也在帮忙遮掩,后宅那么深,若是主人有心掩盖真相, 你自然是查不出什么的。”

很和缓的语气, 和缓得不像是宁萝说出来的, 岑妄那颗才活泛了起来的心却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因为他总觉得宁萝的话后应该跟着个‘可是’。

果然,那个‘可是’很快就来了。

宁萝道:“可是这恰恰证明了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岑妄,你说是不是?我们之间相隔千里,却有婚约,也算配得上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可是后来婚约没了,月老好容易系上的红线就这样被轻轻一扯就断了,月老的红线怎么会断呢?这不就说明你我之间缘分已尽吗?”

岑妄的喉咙里立刻挤出声音来:“不是这样的,阿萝。”

可是该是怎样的呢?

岑妄说不出来,只是眼前朦朦一片,好像下了场大雨,他在雨里煎熬着,宁萝却已经进了屋檐,浑身上下没沾到一点水珠子,就那样看着他在雨里冷得发抖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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