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西洲(36)

作者:vagary 阅读记录

我指向对方,晴湍颤抖得几乎随时可能倒下,倘若不是他身后倚着厅柱的话。

纤薄刀锋贴住他的轮廓,自上而下慢慢滑落,我定定地盯着他。

“晴洲在哪里?”

晴湍双唇毫无血色,牙齿不住碰撞,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刀尖轻轻移到他喉头,我用一根手指压紧刀锋。

“在哪里?”

“……我不知道……”很难分辨是嚎叫还是哭喊,这样的回答。我冷冷地注视着他,我的堂兄之一。我慢慢合上了眼睛,侧一下头,骤然递出了手腕。

温热鲜血溅上面颊,浓浓的震颤之感袭上,那是刚刚远离生命的奇妙液体,还带有年轻灵魂新鲜的温度,仿佛活物般轻轻舔舐着我的皮肤。晴湍的身体颓然倒落,我轻松地切开了他脖颈的动脉。你看,杀一个人,带走一个生命,是太轻易的事。这一刻,瑟寒与霞月在我掌心双双低吟。我想我是真的着了魔。这一刻,我很难说自己不是为此而生的女子。

一丝冰冷突然抵住我的后脑。我听见晴江嘶哑却依然锐利的声音。他咬牙切齿,然而音调深处饱含痛楚。

“薇葛蕤,你这个魔鬼……”

“那么你开枪啊!”我突然尖声大叫,打断他的怒吼。

枪声骤然而起。

沉重坠下的身体,灼热如熔岩喷溅的鲜血和洁白温润脑浆。我皱了皱眉,厌恶地抬手抹去喷到我长发上的粘稠液体。

然后我回身去面对他。

阿尔弗雷德安静地站在那里,持枪的手缓缓垂下。他高大挺拔的身材遮来一片阴影。

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还有我置身其中的这一片血海。

他身后的地面上有一只巨大蚕茧般的长形包裹,黑色厚麻布层层紧缚,外面被粗质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我注视着那包裹。阿尔弗雷德凝视着我。

我慢慢走了过去,他并没有拦我。

我走到那包裹前,跪下来,然后挥起霞月,割断绳索。撕开麻布,赫然露出晴洲苍白脸庞。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我迅速按住他脖颈,手指几乎颤抖。感谢神,动脉犹有平稳节奏。

“那只是镇静剂的反应而已。”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抑扬顿挫,就那样四平八稳地传到我耳中。

我慢慢抬起眼睛,淡淡地注视他。

“……他们答应给你什么?”

阿尔弗雷德一言不发。凝视着我,他明亮的眼眸中回荡某种悚人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缓缓起身,“他们答应给你的……

你,参与其中的代价,是不是……我?”

他向前走近一步。

“……是不是!”

我猛然握紧霞月,浑身颤抖着盯住他的眼睛。

他突然微笑起来。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纤细飘摇如丝。他仿佛在对我耳语。

“我不过是要求我应得的报偿,薇葛,你知道的。”

“可是你想不到吧……”我冷笑起来。是啊,我可以设想到一切。自萧家带走晴洲,暂时不会引起祖父疑心的人。同晴游交好,情愿支持他登上主君之位的人。权倾一时,足以扶持晴游,足以协助他在上流社会掩盖这一场颠覆的人。最重要的是,完全可以被晴游握在手心,为了他许下的虚无飘渺代价,心甘情愿参与其中的人。

阿尔弗雷德,名正言顺的牺牲品。

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我可以看到他所作的一切,听到一切。

同晴游轻轻相碰的水晶杯沿。勋爵大人亲自对晴洲发出的邀请。手帕上的哥罗芳和一针高剂量的镇静剂。将晴洲扣在手中,在他自己的宅邸之中,焦急地等待着今夜这个时刻。期待着晴游的归来。然后他独身一人,带了昏迷的晴洲,驾车而来。

而后,他看到这人间炼狱般的结局。

原本,他要用晴洲交换的,是我。是晴游应允为他订下的一纸婚约。

天真的阿尔弗雷德,然而并非无辜。

他突然大笑起来,伴着疯狂笑声,一柄长剑脱手而出,抛到我面前。

我看着剑,再凝视他。

他的神情坦然而扭曲。

我了解他的意图,然后慢慢放下霞月。拾起了那柄长剑。

剑尖斜斜挑起,我骤然逼向了他。

一瞬间昨是今非。我们仿佛回到昨日,昨日,那个一切都尚未开始,一切都尚未远离的时刻。那年我十二岁,我们比斗,他想要赢得我,而我的剑锋划破他年轻的面庞。我的骄傲,我的美丽,一样令他无地自容,无路可走。那是他背井离乡征战异国的理由,却是我同心爱的人双宿双飞的借口。

他枉费了他自己。阿尔弗雷德。

七年.

剑锋相击,每一记都耗去我仅剩的些许生命。我知道,可是他了解自己是在和怎样的一个妖魔争斗吗?我已经徘徊在死亡与蜕变之间,我已经不再是个人间女子。这样的我。而阿尔弗雷德无疑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今夜的屠戮,今夜的诡异和疯狂,任何目睹的人都无法承受。

他突然一剑击开我的剑,逼得我踉跄着撞上身后的墙壁。那里装饰着多幅名家绘画。他敏捷地以剑锋刺中我的剑锷,利落地挑开。我的剑脱手的刹那,他毫不留情地直击而下。剑尖刺入木质画框,清脆的“夺”一声轻响。

细长剑锋透过我右腕,钉在那幅妖艳的行猎图上。

此时此刻,我也不过是他掌心中一只濒死的蝴蝶。

灼热鲜血透出剑锋,漫过我纤细手腕,浸透精美默然的画面。

——你热爱它。小雨儿,你太重视的东西,你早晚会失去的。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

阿尔弗雷德慢慢走近我,这只跌落在他掌心的蝴蝶,千疮百孔的美丽。

“……你满意了吗?”我低低地问他。

他沾满血迹的手掌轻轻抚摸我的面庞,目光灼热而疯狂,“是的。”他说。

“终于,是我毁灭了你。”他靠近我,仿佛呻吟般对我耳语。“薇葛,这一刻,我终于得到了你。”

他慢慢俯身向我,气息灼烫,嘴唇却分外冰冷。

他轻轻吻住了我,同时也尝到我唇上血的味道,无限凄厉的清冷。他不顾一切地深深吻了下来。

“这一刻……只有死亡可以把我们分离。”

“那么我就给你。”

我突然笃定且幽冷的音调,在他突然痉挛的唇间,轻轻吐出那一句。

他缓缓地垂下头注视自己的腹部,目光顿时凝住,不可置信。

我轻轻地说,“你忘记了我有两只手。”

而你也不曾知道,萧家宿命的妖异,不是只有霞月刃而已。

我的左手飞快地扬起,瑟寒带出漫天血雨,苍白刃锋却丝毫不染,洁净无瑕。

阿尔弗雷德大声吼叫,回手抱住自己,他颓然跪倒,痛苦地抽搐。我那一刀,利落地剖开了他的身体。瑟寒的锋利和妖异,一击足以致命。

他跪在我面前,依旧努力地抬起头来看我。被他钉在墙壁上的我。

“……你是故意的。”他低低地说,忽然拚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大吼,“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要耍弄我!

……即使已经如此,你仍然要耍弄我!

……你始终都看不起我!”

我一言不发,神色淡漠地注视着他。有血,沿透过我右腕的剑锋滴零而下,一点,两点,仿佛精准的滴漏。以生命妥帖残忍地计数这每一分每一寸的光阴。

死寂。

我的血一滴滴落下,落成光阴深处一泓绝望而妖艳的涟漪。是我的血先流干,还是你先放弃呢?爵爷?

我挑起一抹笑,冷然对他。痛楚到一定程度,就已经远离所有。

“如果不是这样,我并没有把握杀死你。”

他终于倒了下去。

我慢慢地垂下头去,长发如水泻落。我听到他的脚步停在我面前,冰冷手指探来,托起我的脸庞。我软软地任他摆布,视线之中,只有一片惨白血红交错的微光。我已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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