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就回九晔城。”
“九晔城到了,你来了就到千红在蓝田巷那个成衣铺子!”
“君仲祈在,我已经把信给他送过去了,约了他午后见面。”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明显添了几分惆怅和叹息:“说真的,我真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弄成这样,以前明明还挺好的,诶,真的是世事无常。说起来从前还是师父同意定的婚,一眨眼,师父也不在了。”
沧海桑田,人事变迁,谁能知道,有朝一日,人和人之间的变化,会比人和狗之间还大呢。
……
君仲祈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还会接到陆霜雪给他的信。
一封黏了三根羊毛的信。
其实,他和陆霜雪也算青梅竹马,他比陆霜雪大五岁,陆霜雪刚刚被赤霞剑尊接回陆家的时候,他也正好在陆家做客。
那个才刚刚引灵气入体成功,跟在赤霞仙尊身后,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只是和明显拘谨的后者相比,她却胆子大得飞起。
一双大眼睛骨碌碌明亮又有神,她好奇瞅了厅堂上首一眼,大大方方仰脸问:“你是我爷爷吧?”
赤霞剑尊都还没来得及介绍,她自己就问上了,一点都不带怕的,更无丁点初知身世和初入修仙高门的敬畏。
没错,是敬畏!
时至今日,君仲祈回想从前,他才恍然,陆霜雪不管是仙盟乃至陆家等世家高门,她从一开始就未曾敬畏过。
她从没把自己放在必须顺从的下位,那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却又是那么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太独立,太有自己的思想。
她在人群中永远那么瞩目,哪怕她的储物灵囊又扬了一个干净叮当响,把自己整了一个灰头土脸。
她与陆家,与君家,最终渐行渐远,至无可挽回。
君仲祈很忙很忙,经过艰苦的深渊勘察和推演,最终终于成功确定了神凤遗骨亦可用于合界。
这一消息带回,整个九晔城都欢腾,仙盟甚至为此开了一次庆功宴,庆贺来之不易的成功。
君仲祈手掌君氏家主权柄举足轻重,但他并无抢风头的意愿,寒暄小酌之后,遂只端坐在长案之后,不再举杯。
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卓见成效,也很兴奋,基本参与勘察和挪移的弟子都来了,整个大广场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一派喧嚣。
大乘期大能的神识覆盖极广也极强,君仲祈习惯性扫了一遍全场,却突兀发现,大广场边缘的望柱基座侧边,不知何时,静静放了一封封头黏了三根羊毛的信。
他霍地站起来。
隔壁长案后的云枫有点讶异,“君兄,怎么了?”
君仲祈眼睫动了下,若无其事笑笑:“家中传信,有点家事。”
他举杯敬了云枫一杯,二人仰首饮尽,他随即离去。
离开宴会现场,君仲祈招来一个心腹,吩咐两句,心腹很快就将那封羊毛信取回来了。
他揭开一看,神色霍地变了!
……
长街烦嚣,两排灯柱一路铺陈到尽头,天上星子明亮,与这尘世灯火相辉映。
陆霜雪和千红胖子说了一声,出门赴和君仲祈的约。
她约君仲祈在千里星晖楼见面。
她也不担心君仲祈不来,只要他看见了那封信,他就肯定会来。
回想少年,她刚回九晔城的时候,得了长辈嘱咐,君仲祈对她多有照顾,练剑喂招练得多了,两人也熟得很了。
她向来豪爽又热心助人,出门经常被人坑得兜里空空,有次连靴子都跑掉了,那时候她总会跑到君仲祈住的院子旁边,他当年院子是紧邻外围墙的,她往里头丢包着石子儿的羊毛信,说一根羊毛是有点急,两根羊毛就很急,三根羊毛十万火急。
那时候她还不是仙盟的少盟主,君仲祈的父母亲也还在世。
少年男女,两少无猜。
就算有什么,也必不是那时候起的。
而时至今日,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心平气和下来之后,陆霜雪得承认,君仲祈当初在明镜山庄说的,他从没想过取她性命,应当是真的。
他大约,就只想她让出盟主之位吧。
毕竟她和诸世家及仙盟于合界上的冲突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
陆霜雪的偃金大刀,当年炼制是加了离火赤练金的,这种产于离火界的已差不多绝迹的珍稀灵矿,不但有容纳神魂的属性,它甚至还能短暂容纳修士活躯。
而大乘期修士已隐有天人之感,与巨大危机的前一夕,往往会有所感应。
这一息,已足够陆霜雪于电光石火间保住自己。
君仲祈是少有几个知道偃金刀有离火赤练金的人,甚至当年这离火赤练金还是他给她帮忙找到的。
只是他大概没有想到的是,陆霜雪对凤神珠这么执着,宁可法躯湮灭,也要一把抄住它。
陆霜雪独自一人行走在熟悉的长街之上,心里不是不感慨,她和君仲祈定婚已经很多年,最开始是要选帅的,她和君小哥哥也熟悉合拍得很,但多年相处下来,要说一点感情没有,那也是假的。
她了解他,也正如他了解她,君仲祈百分之百肯定她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所以他一定会来,并且一定会如她所愿作出决断。
唉,所去经年,人事全非啊。
陆霜雪难得文艺惆怅一把,沿着喧闹的长街走到尽头,就是当年两人经常盘桓的千里星晖楼。
沿着湖边修筑的长长二层飞檐楼,两边隔扇窗大敞通透,如今暮色四合,街灯楼灯已经点燃,最后一抹晚霞未褪尽,星光却已露,灯光、星光、纁红霞光,三者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交相辉映,这是千里星晖楼最盛名的一景。
人声鼎沸,陆霜雪拾级而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凸出的水榭凌跨在湖边水面上,陆霜雪走到第十三个,她顿住脚。
对比起外面的烦嚣,此处安静很多,青色细纱缦帷垂下,一个天蓝色的颀长身影就站在纱缦水榭中。
所有人都已经被君仲祈先行挥退了,他霍地转身,这是两人相隔了这么长时间的第一次见面。
陆霜雪耸耸肩,没有废话,把手中一个储物囊抛过去,“我去了仙域一趟,刚回来。”
君仲祈深深看她一眼,但也顾不上多说,立即取出储物囊的物件,一件一件飞速地看起来。
越看,他的神色就越凝重,最后,就已经咬牙沉沉一片。
君仲祈骇怒交加:“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抑制不住骤变的情绪,一拂袖,坚如铁石的沉香木桌瞬间被碾成了齑粉!
……
迟风也终于赶回到九晔城了。
他到时候,千红和胖子正百无聊赖靠铺子里头那长长的木柜最外头。
千红还好,胖子和华美的成衣铺子挺不搭的,进出的客人都忍不住好奇看他几眼。
迟风一进来立即问:“她呢?”
千红伸伸懒腰:“去千里星晖楼啊,她不和你说了吗?”
这段时间,千红甩掉君臻云,久不曾突破的境界居然松动了,他一举突破大乘,现今已经是大乘初期。
千红人逢喜事精神爽,得意洋洋,不过他离得远远望见个熟人,虽然扣着千幻面具,但千红个人风格太突出了,他还是有点担心,“我进里头吃点东西。”
胖子也想跟着去,被迟风一把揪住衣领,“去多久了?哪个千里星晖楼。”
胖子:“……咳咳,”快勒死他了,“我哪里知道?”
他才在九晔城待几天啊!
不过胖子说:“不过大人,师父已经出门一个多时辰了,快回来了。”
找过去也没啥卵用,说不定前脚出,她后脚回,还错过了。
迟风一阵憋气,“那她出去前是个什么表现?”
“什么表现?”
胖子想了想:“有点惆怅,有点叹息,就还真有点多愁善感的。”非常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