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29)

作者:青草糕 阅读记录

桑湄一句话也没说,她们主仆两个倒是先玩闹起来了。

桑湄没见过这般的主仆,觉得十分稀奇有趣。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马车开始走了,李小姐才坐直了身子,拢了拢头发道:“咳,孟姑娘,昨夜睡得如何?”

“睡得很好。”桑湄笑道,“小姐呢?”

“不太好,所以今天才起晚了。”李小姐叹了口气,抱怨起来,“早知道,当初就不跟着哥哥出来了,还不如在家里待着快活。”

“小姐在家里才闲不住呢,是哭着求着要跟着公子来的,非要去南方看看。”婢女插嘴。

李小姐瞪她一眼:“就你话多!”又看向桑湄,“这天下刚统一,正是打通南北货运的好时机,我跟着哥哥出来,也是为了长长见识。”

桑湄:“小姐家中是做生意的,自然得多出来走动走动,见多了事物,才能免得将来上当受骗。”

“正是此理呢!”李小姐一捶手心,“我就知道孟姑娘是个妙人,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她忍不住双手捧住了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道:“孟姑娘,你昨日说要去南方找亲戚,莫非你家祖上是南邬人吗?”

“是的,我外祖父母是南邬人,后来边境混乱,我随着父亲逃到了北炎,再后来父亲去世,我嫁了人,又死了丈夫,婆家那边不喜欢我,我走投无路,只能再回来投奔外祖父母。”桑湄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说到这儿,还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人世。”

“真可怜。”李小姐说,“不过好在现在南北打通了,孟姑娘想寻亲,也不是难事。要放到几年前,才是真的有家回不得呢!”

桑湄抿唇微笑。

第67章

幽暗阴湿的地牢之中,郑有钧被绑在十字柱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他还穿着青红色的官袍,只是如今已变得皱皱巴巴,还沾着不知哪儿蹭来的脏污。

“殿下,微臣已说得很清楚……”郑有钧喘了一口气,“桑姬的事,与微臣真的没有关系。失察之过,微臣认,但别的,微臣不认。”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整整一天了,粒米未进。几个亲卫轮番来审,都没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半个时辰前,奚旷亲自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仪容终于干净,只是下颌胡茬未剃,一来便靠在南官帽椅之中,显得疲倦不堪。

他来之后,仍是未说什么,半阖着眼,双手交叉,拇指垫在下巴处,食指并于唇前,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听着亲卫和郑有钧没什么意义的车轱辘对话。

郑有钧差点以为他睡着了。

“郑大人。”朦胧的灯影照在奚旷脸上,半明半昧。他连开口说话,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惫怠感。

“本王记得, 第一次与郑大人相见,也是在差不多的地方。”

郑有钧微微一怔。

“那时候,郑大人还是前朝的中书舍人,父皇登基后,将郑大人与其他官员一并下狱,等候问斩。”奚旷抬眼,看向郑有钧。

隔着一丈距离,郑有钧仍旧被他眼中暗藏的锋芒所刺,下意识地一凛。

“殿下对微臣恩重如山,微臣铭刻于心。”郑有钧低声道,“若非殿下怜惜,在陛下面前为微臣美言,微臣也活不到今天。”

“本王一向惜才,也正是如此,才不忍看到郑大人落难。”奚旷冷冷地看着他,“郑大人曾向本王发誓,愿为本王肝脑涂地,那些豪言壮语,都忘了吗?”

彼时奚存刚登上皇位,三个儿子还都未封王,而奚旷虽有军功在身,论人脉人缘,却远不及另外两个。因此他才会急于拉拢人才,为自己所用。只可惜那时候手段还是稚嫩了些,光想着从自身清白、却受到株连的前朝官员里捞人,却忘了牢狱里走一遭,所谓的清白官员,也可能会变了心态。

正如郑有钧。

与其不站队,却倒霉受到株连,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站队,站对了便是赢家,站错了,输得也不冤枉。

所以他才一边向奚旷投诚,一边又与奚存暗度陈仓。

“那些话,微臣从未忘记,自入王府以来,微臣扪心自问,也从未有过一日渎职!”郑有钧声音沙哑地说,“可是微臣不明白,殿下究竟为何一厢情愿,只听信那婢子一面之词!却不愿意听微臣一句辩驳!”

奚旷长久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道:“本王已经给过郑大人机会了,只可惜郑大人不要。上刑罢。”

直到看着亲卫拿着蘸了盐水的麻鞭走来,郑有钧才反应过来,奚旷是什么意思。

“殿下!殿下!你不能这样!”他惊愕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麻鞭,失声道,“我是朝廷命官,殿下无权——呃啊!”

一鞭抽在他身上,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郑有钧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灯影中的奚旷,对方仍旧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郑有钧已经在这里被关了整整一天了,亲卫们纵然对他逼问不止,但也没有动过真刑,毕竟他是朝廷命官,奚旷就算是亲王,也没有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的道理。

这也是他始终咬定自己无辜的底气。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奚旷竟然为了那个女人,不惜如此代价!

“殿下可知,若是此事被朝廷知晓……”

“知晓又如何?”奚旷冷冷地说。

又是重重一鞭甩下,彻底将郑有钧的衣裳扯破。

春衫本就轻薄,只听呲啦一声,布帛裂处,一道殷红伤口清晰可见。

郑有钧痛得四肢蜷缩,然而全身都被绑缚在架子上,他连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一鞭,一鞭,再一鞭。

奚旷闭上眼,双臂抵在南官帽椅两侧扶手上,竟似要睡去了一般,破空的风声、入肉的鞭声、亲卫的呼吸声,以及凄厉不绝的嘶吼声,都无法将他唤醒。

“我说,我都说!”郑有钧到底是个文官,终于招架不住,哆嗦着嘴唇叫道。

麻鞭停了。

奚旷睁开眼,手指轻抬,行刑的亲卫便退居一边。

郑有钧艰难地咽了一口血沫,道:“是陛下让微臣守在殿下身边,监视殿下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及时禀报。”

奚旷闻言,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讥笑:“这些话何不早点说呢,郑大人?也免去一身皮肉之苦。”

“但是,但是!”郑有钧奋力抬起头,争辩道,“桑姬有孕一事,确实是微臣向陛下飞鸽禀报,但微臣收到的旨意,只有打掉桑姬的孩子!绝对不包括掳走桑姬!微臣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消失!”

奚旷摇头哂笑,连话都懒得再说,直接一个眼神,亲卫便再次执鞭上前。

“微臣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绝没有再隐瞒的了!”郑有钧崩溃喊道,“殿下明察啊殿下!”

旁边的亲卫恶狠狠地说:“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若无人里应外合,怎么会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府,再带着那么大个人逃走?”

“可是微臣着实不知——”

奚旷按着桌案,缓缓起身,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这么孤身走了出去。

“殿下——”郑有钧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昏暗的廊道中,奋力挣扎着,想要求得他回头,好好听一听自己所言,然而换来的,却只有绑在四肢上更紧实的绳索,和落在身上更痛楚的鞭子。

……

奚旷在多景台酩酊大醉。

桑湄的房间依旧是那一副半废墟的样子,也无人打扫,奚旷就席地坐在破碎焦黑的兔毛毯子上,倚着床沿,没日没夜地喝酒。

酒坛子空了,就丢在一边,再喊人搬来。

日升月落,整座屋子里,都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他醉得狠了,便倒头睡去,睡醒后,有时是白天,有时是黑夜,他便伏在冰冷的床褥上,脸颊贴着那片干涸的血迹,睁着眼,无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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