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打檀郎(65)

作者:夜雪湖山 阅读记录

阮信闻早就不满太子荒唐,闻得“酒后无状”之言,知他是为自己开脱,不免更加厌恶,加之心疼女儿,脸上就挂了相,竟然站直了腰杆,寒肃着面容,生生地受了太子一拜。

庆裕帝的笑容缓缓僵在嘴角,眸色沉得吓人。

冯致尧心中大感不安,却见阮信依旧梗着脖子,眉心紧拧、虎目含怒,不由暗自叹息。

冰绡虽不知殿上情形,却也可从父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想象得出一二。

如此,自己的婚事便是打了死结,任凭谁都拆不开了。

此时距及笈尚有不足半年,也就是说,过了这个冬天,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她便要入宫了。

阮夫人心疼女儿,背地里哭了一场又一场,整个人也跟着冰绡一样地消瘦了。当着冰绡的面却还要强颜欢笑,言不由衷地开导劝慰,就怕女儿想不开寻了短见。

冰绡不是没想过寻死。

在马车上那危急关头,她不是已经做好一了百了的准备了么?

幸好九公主及时相救,自己才得以侥幸将清白和姓名两厢保全。

此刻想想,恍惚如一场噩梦,不幸中亦有万幸。

檀琢那恶贼有句话说的对,“好死不如赖活”。死去固然万事皆空,可也只能令亲者痛、仇者快,只要人活着,哪怕委身太子、哪怕百般折辱,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机会有所作为。

至于什么作为……冰绡心中还不甚清楚。

小女儿的柔肠还装不下河山万里,只是忽然间生出一股朦胧的豪情,如野草般直面西风,似乎愈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就愈是坚韧不折。

收回纷乱的思绪,冰绡扶着莺儿的手慢慢往卧房走去。

她的心里想的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婚事,也不是宫苑深锁的漫漫余生,而是万里之外的北国和南疆,是一路上看到听到的黎民悲苦,是她从未见过的江南碧桃和塞北草原。

这一生还很长,她总有机会去看一看的。

晚饭之后,冰绡很想在院中走一走。可是大病一场之后,身子竟是虚极了,只扶着莺儿走了几步便出了薄薄一身虚汗。

天色尚早,冰绡也无睡意,就吩咐点了灯看书。

依旧是上午那本《南行记事》,杂七杂八记了很多南疆的风土人情、奇闻逸事,冰绡渐渐看得入了迷,连阮七是何时进屋的都没察觉到。

阮七这些天并不常来看她,不是不想来、是不敢来。青时知道他的心思,每每支使他往后宅走。

“既然担心她你就去看她,何必如此自苦!”

“……你不懂。”

每每这时,青时就要使上拳脚,嫌他优柔寡断、扭捏作态,令人牙酸。

阮七心中苦笑:青时就是不懂,不是自己优柔寡断,而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地想要呵护她、靠近她……拥有她。

情不自禁地想要向她吐露心声,问她是否也如自己一般,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可是阮七不能,那样的情不自禁只能教她和整个阮府一起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必须克制自己,甚至都不能教她知道自己的喜欢。

更不能教她喜欢上自己。

一旦她动了心却又得不到,这世上岂非又要多出一个失意之人?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苦难如此,教他一个人品尝就够了,他只愿她一生都懵懂无知,万事不挂心头。

莺儿端着药碗走进屋里,便见七少爷青松孤立,眸色温柔而悲戚,正凝望着小姐,小姐却在灯下支颐看书正入神,恍然未觉身边之人。

莺儿低声唤一句“七少爷”,冰绡方才看到阮七,面上顿时泛起了愉快的神色,连声音都清亮了许多。

“七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个字怎么念呀?”

阮七别开她清柔的目光,低头看她指尖轻按的那处。

“鶗,音提,就是杜鹃的意思。数声鶗鴃……”

“哎呀,我知道了!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是张先的《千秋岁》呀,我早就背过的——这个字怎么放在一处认识、拆开就不认得了呢?”

冰绡沉浸在文字带来的喜悦中,语气神态竟一如从前般活泼,那双圆媚的杏眼轻轻上挑,宜喜宜嗔,风华绝代。

阮七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抽痛,整个人没由来地烦躁。

他压抑着情绪,声音清冷至极,“我说的不是这个,是‘数声鶗鴂。可怜又是,春归时节。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丁香露泣残枝,算未比、愁肠寸结。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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