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狩(105)

贵可生闲情,贱则生怨怼,他开始憎恨现在的种种,怪果儿红颜祸水。原本是打算送走她的,可她说自己有了身孕,他又犹豫了。

然而今日见了太子,那句话狠狠敲打了他,他惊惶地意识到,太子知道的,恐怕比他以为的更多。

要一辈子沦为猪狗,和她捆绑着坠入地狱吗?眼前有把上岸的梯子,是放弃,还是挣扎着重新爬上去?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终于推开半掩的门扉迈进门槛,这是他授爵之初置办的别业,院子很大,但没有家仆,到处显得空荡荡地。

垂着袖子进门,果儿见他回来忙迎上前,急切地问:“郎君,大娘子答应了吗?”

韩煜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她好像没有往日的娇俏了,脸色泛黄,唇上也起了皮。

他不动声色撤回手,一屁股坐进交椅里,乏累地说:“辛大娘子恨不得吃了我,还是太子殿下容情,许了我一个仓曹的职务。”

果儿有些失望,“仓曹是几品官?”

韩煜无奈地惨笑,“从七品。”

从七品相较于二品的郡侯,可说天悬地隔。果儿有些愤懑,“太子殿下拿郎君当乞索儿,还有那大娘子,也太不念旧情了。”

她的话,又一次深深刺伤了韩煜的自尊心。

“乞索儿?”他忽然捶了一下交椅旁的香几,捶得轰然一声巨响,“我变成乞索儿,到底是拜谁所赐?要不是你,挡在我与二娘之间,我早就与她定情,早就向她下聘了!我问你,为什么我的书信迟迟不能送到二娘手里,你又为什么扣着二娘的信件不肯给我?你从中作梗,那些小心思我早就看透了!也怪我自己瞎了眼,不爱贵女爱贱婢,一步步被你拖累至此,真是我的报应,是我活该!”

果儿被他大吼大叫一顿,人像风里的枯叶般抖起来,“郎君是在怨怪我吗?是谁说看见我,就想起那个青梅竹马的房中人?”

所谓的房中人,就是从小伺候韩煜的婢女,那婢女上年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遇见果儿,让他无端生出了亲近之心。

他脸色灰败,慢慢颔首,“是我糊涂了,把对她的思念,转嫁到了你身上……可你为什么那么恶毒,要不是你的那些主意惹恼了辛家,辛家也未必置我于死地。”

果儿大哭起来,她当然也有自己的懊丧之处,原本是做够了伺候人的活计,想借着他一步登天的,结果最后走到这样田地。

如今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必须紧紧抓住不放,便哭着说:“郎君,我的图谋,不过是想与你在一起啊。”

韩煜苦笑连连,“现在你终于和我在一起了,你觉得欢喜吗?我一无所有,只剩这处房产,等荷包空空的时候将这里卖掉,你我就真的变成乞索儿,要沿街乞讨为生了。”

说得果儿惶恐起来,“郎君,不会的……何至于……”

韩煜舒了口气,重挺了挺佝偻的脊背道:“我打算去商州了,长安实在让我待不下去。”

果儿说好,“我这就收拾行囊,陪郎君一起去商州。”

结果韩煜不说话了,只是定眼看着她。她明白过来,“郎君是想抛下我吗?”极度失望后,负气道,“也罢,你去商州,我回辛家。二娘子素来心肠软,只要我与她说,当初是受郎君所迫,被郎君强占了身子,二娘子自会同情我,重新收留我的。”

这番话一出口,往日的情分是荡然无存了。韩煜咬牙道:“苏果儿,我早该看透你是个烂了心的贱婢!我强迫你?分明是你投怀送抱引诱我,如今竟要倒打一耙坑害我。”

曾经的郎君卿卿,终于恶语相向,果儿道:“我好好的女郎,从来不曾与外男接触过,若不是郎君带坏了我,我怎么会做出背主的事来!”

韩煜被她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怀着身孕回辛家,辛家能答应吗?”

果儿微怔了下,忽而笑起来,“我说什么,郎君都信吗?我与你相识,由头至尾还不足两个月,哪里来的身孕。”说罢向他伸出手,“既然无缘,郎君便把身契还我吧,也不枉相好了一场。”

她的笑刺伤了他的眼,韩煜气得浑身打颤,才知道一切彻头彻尾都错了。

既然错了,就该及时止损,若真让她回到辛家一通胡说,话再传到太子耳中,一切便都完了。

打定了主意,他站起身说好,“我回侯府把身契取来,你我好聚好散。”

转身出门,直奔牙行,不多会儿领来了两个康居人,不顾果儿的哭闹叫喊,强行把人带出了别业。

至于她会被卖到哪里,是康居还是吐蕃,谁知道呢。一场不切实际的纠缠就这样结束了,现在回想,像噩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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