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大口地吸着氧气，喘过气来才笑道，“我想吃市区雪琪家的雪糕，24小时那家。”

已经半夜十二点了，许未然既不想让很少对他提要求的李微失望，也不想离开需要有人陪伴的李微，李微见状只催促着撒娇道，“我真的很想吃，想吃得不得了，未然，你就去嘛。”

许未然犹豫再三，“好吧，你要乖乖等我回来，护士在门口，有事按这个铃知道吗？”

李微算计着许未然走远了，才掀开厚重的被子，早已涌出的羊水浸湿了被褥，腥臭的血开出绚丽的图案。

比预产期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他喘着气独自按下急救铃，握住护士的双手，断断续续道，“不要告诉他……他会担心。”

他很快被转移到另一间病房，医生检查时宫口已经开到五指了，他问道，“你不疼吗？！”

李微感受着血液带走体内的温度，滑腻的手掌握住床边的铁栏杆，几近相同的体温，浑身打着冷颤，勉强回道，“不疼，冷。”

医生调高了暖气的温度，给他挂上止血的吊瓶，硕大的肚腹撑起薄薄的肚皮，肉眼可见往下移动着，肚子上挂了一圈的监测仪器，耳朵里仅剩有力的胎音，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孩子努力地一点点撑开骨缝，李微将两腿分得更开，满头大汗，猛吸了几口氧气，喃喃道，“宝宝的头这么柔软，弄伤了自己怎么办？”

许未然在半路接到电话的时候，雪糕刚刚装入袋中，细心地在周边围了冰袋，想让他吃上最盼望的食物。却不料，在最繁华的市区出了交通事故，他兜了远路一路油门回去，接上医疗人员穿上隔离衣捧着融化掉的雪糕，李微已经宫口全开了，许未然举起碗里的雪糕，哽咽道，“你又骗我。”

李微神情僵硬，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本以为在许未然回来之前会把孩子生下，是他感受不到磨人的阵痛，宫缩力度不够，比一般二胎的产程进度慢了许多。

他怕许未然看见这副样子会伤心，故意将他支出在几十里之外的市区，如果足够顺利，在他回来之前这些窘迫血腥的工具都会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医生的按压、推腹都不会在他面前上演，他们会在干净整洁的房间内一家团聚。

可许未然依然赶回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悄悄说道，儿子，你比姐姐有福气。

医生问他已经开了十指，现在有没有感觉，李微只感受到向下移动的胎儿，依然没感受到分毫的疼痛，许未然听得鼻子一酸，低落道，“是他九年前没打麻醉做了心脏移植手术，是不是破坏了什么痛觉神经？他这些年受伤都没有喊过疼的。”

医疗小组讨论后，决定根据胎音的频率来让他用力，许未然心疼道，“你紧张就拉住我。”

李微捏着他的手，虚弱道，“傻瓜，我有经验，上一次，我是自己生的。”

那时，他一个人在地下室，湿漉漉的墙壁上渗着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张勒过来左右开弓扇了他两巴掌，让他清醒一些，他牢牢地抓着腿凳子，指甲陷入，手掌被木刺刺得满手鲜血，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为了那一声猫似的啼哭拼尽了全力。

而现在，许未然就在旁边。

许未然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冷汗涔涔布满了水珠，可他还要匀出些许力气安抚自己，他总是这样的，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情。他贴紧了李微的脸颊，给予他些许温度，呢喃着，我们可是说好的，我们说好的。

李微的骨缝被胎儿塞满了，他渐渐呼吸不畅，面色惨白，连安慰许未然都做不到，不适之感始终卡在骨缝之中，医生喊他用力，他就用力，医生喊他停，他就停，一通暖流过后，巨物滑腻顺着而下，医生托着胎儿的头，喊道，“头出来了。”

他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却不自然地冒着汗液，他轻轻吸着氧气，喘了几口气，将全身的力气聚集在生产之中，而后挺起身，用力到脖颈之间的青筋暴起，惨白的脸色发着病入膏肓的灰青，湿漉漉的双眼爆发绝望，脑袋短暂的空白之后，所盼的那一声啼哭接踵而至。

他轻轻一颤，双腿大张，半睁着眼，指着清理孩子的那一边，让许未然去看看儿子。

许未然将孩子抱了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床边，四肢强有力地扑腾着，生命的活力如愿得到了延续，他抬起手臂抚摸着稚嫩的五官，未除胎脂的儿子就在身旁，他眼眶一热，望着许未然，泪光闪闪，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三个，拍张照片，留个纪念吧。”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失望道，“可惜少了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