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时必然也看得清他的脸, 看得见他的脸在飞速涨红。

“你……”

“我曾经想过, 如果能早一点告诉你, 我不擅长说话，也不擅长展露表情，会不会就能早一点解除误会。”

苏洛声一愣。

陆九时的目光静而专注。

他的发丝垂落下来, 有些凌乱，这幅模样让他看起来好柔软。

柔软到, 不再那么遥远，仿佛轻易就可以触及。

苏洛声咽了咽口水。

“但是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问题。”

“后来意识到了, 我也并不觉得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我并不在意你们的想法，所以后来当我思考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时, 我发现, 你讨厌我一点都不奇怪。”

苏洛声彻底愣住了。

他错愕道：“什么意思……你是说, 你真的是面瘫啊？”

陆九时默了默，认真解释：“不是医学上的面瘫，但最后造成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苏洛声有点懵，他有点不太相信。

他坐起身，却被陆九时按了回去。

紧接着，他的双眼被陆九时的另一只手覆住，陷入到了一片黑暗当中。

苏洛声小小地哆嗦了下：“你干嘛蒙住我眼睛……”

“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苏洛声，就这样试着感受我一次，好吗？”

苏洛声的嗓子开始发干：“……什、什么……”

“不受视野的影响，不会因为看到讨人厌的陆九时而本能地心生讨厌，就当我们现在是第一次认识。”

陆九时蹭了下他的掌心：“就这样感受一下，好吗？”

苏洛声不说话了。

老实说，他现在有点晕。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陆九时想让他感受什么？

下一秒，他却怔了怔。

掌心之下，陆九时的脸颊肌肉开始缓缓牵动。

苏洛声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提起了唇角，却是一点一点的，这抹笑意来得僵硬而迟缓。

他一下子忘掉了尴尬，挪动手指，下意识地触摸了下陆九时的嘴角。

这个男人平时不是这么笑的。

这家伙提起唇角的动作自然又迅速，该是单纯的笑就是单纯的笑，该是戏谑的笑就是戏谑的笑，不会犹豫，也不会这么慢吞吞。

但或许是黑暗使然，这一刻，苏洛声很轻易地就回想起了幼年时的陆九时。

他第一次见到小陆九时笑，好像就是像现在这样……

那个男孩一点一点牵起唇角，嘴角是弯的，眼睛却依旧是冷而平静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友好，像是故意笑给他看的一样，只让苏洛声心里不停地打突。

他承认自己对陆九时有偏见，可他不承认自己对陆九时的想法全都是偏见。

陆九时给他的糟糕印象不是一件事两件事，一天两天累积起来的。

而是许许多多的事件，许许多多的相处片段，经年累月里形成的。

这个家伙小时候的冷漠里带着一丝无意碰触周遭世界的疏离感。

——苏洛声曾经不知道，陆九时自己是否感受得到自己身上的这种疏离感，但如今看来，陆九时后来也发觉了。

再后来，陆九时变得会和他说话，然而五句里有四句让他感到莫名其妙，难以交流。

比如，一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这家伙会突然蹦出一句“你吃好多”。

当苏洛声懵懵地抬起头，这家伙已经低下头继续吃了，这句莫名其妙的似吐槽似评价似……不知道似什么的话语，就没有了后续。

而苏洛声看看碗里的饭，顿时有种吃不下去吐不出来的噎死感。

再比如，说他长得像好球（好球算是什么形容啊），忽然问他要不要去他家里，问为什么，说他家里有跳跳，于是死去的记忆又攻击了年幼的小苏洛声……

林林总总。

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就是很讨人厌。

苏洛声觉得陆九时很烦，他爸还念叨陆九时有多好，他就更烦了，越来越不想和陆九时说话。

可是一旦陆九时出现了，他又忍不住看他。

无可否认。

陆九时像一株小小的松树，他笔直又强势地生长在天地之间，那抹绿像是汇聚了世界上所有夺目的色彩而形成的，不论多么冷然，依旧是人群中、视野里最奇妙的存在。

这家伙也像是一座小小的灯塔，在浩瀚的海洋里，在漆黑的深夜里，只有他在旋转发光，所有人都会变得只看得见他。

矛盾的，被推开又被吸引的，慢慢的，苏洛声的心底对陆九时就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执念。

……

其实这种执念在他咬着牙考上陆九时所在的高中之后，曾有过短暂的烟消云散。

因为那会儿他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