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错误(出版书)(7)

然后他站起来准备走了,但他看到马哲依旧坐着,不禁心烦地问:“你还要知道点什么?”

马哲用手一指,请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随后问:“你认识许亮多久了?”“不知道。”他恼火地说。

“这可能吗?”“这不可能。”他说,“但问题是这很麻烦,因为要回忆,而回忆实在太麻烦。”“你是怎样和他成为朋友的?”马哲问。

“我们常在一起钓鱼。”说到钓鱼他开始有些高兴了。

“他给你什么印象?”马哲继续问。

“没印象。”他说。“他又不是什么英雄人物。”

“你谈谈吧。”“我说过了没印象。”他很不高兴地说。“随便谈谈。”“是不是现在自杀也归公安局管了?”他恼火地问。

马哲没有回答,而是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好吧。”他无可奈何地说。“他这个人……”他皱起眉头开始想了。“他总把别人的事想成自己的事。常常是我钓上来的鱼,可他却总说是他钓上来的。反正我也无所谓是谁钓上的。他和你说过他曾经怎样钓上来一条三十多斤的草鱼吗?”

“没有。”“可他常这么对我说。而且还绘声绘色。其实那鱼是我钓上的,他所说的是我的事。可是这和他的自杀有什么关系呢?他的自杀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他终于发火了。

“他为什么要自杀?”马哲突然这样问。

他一愣,然后说:“我怎么知道?”

“你的看法呢?”马哲进一步问。

“我没有看法。”他说着站起来就准备走了。

“别走。”马哲说,“他自杀与疯子杀人有关吗?”

“你别老纠缠我。”他对马哲说,“我对这种事讨厌,你知道吗?”“你回答了再走。”“有关又怎样?”他非常恼火地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你说吧。”马哲说。“好吧。”他怨气重重地说。“那个么四婆婆死时,他找过我,要我出来证明一下,那天傍晚曾在什么地方和他聊天聊了一小时,但我不愿意。那天我没有见过他,根本不会和他聊天。我不愿意是这种事情太麻烦。”他朝马哲看看,又说:“我当时就怀疑么四婆婆是他杀的,要不他怎么会那样。”他又朝马哲看看。“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不想活了。他想自杀,尽管没有成功,可他已经不想活了。你们可以把他抓起来,在这个地方。”他用手指着太阳穴。“给他一枪,一枪就成全他了。”

当马哲和小李走进病房时,许亮正半躺在床上,他说:“我知道你们会来找我的。”仍然是这句话。

“我们是来探望你的。”马哲说着在病床旁一把椅子上坐下,小李便坐在了床沿上。许亮已经骨瘦如柴,而且眼窝深陷。他躺在病床上,像是一副骨骼躺在那里。尽管他说话的语气仍如从前,可那神态与昔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办呢?”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两眼茫然地望着马哲。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马哲说。

许亮点点头,他说:“我知道你们要来找我的,我知道自己随便怎样也逃脱不掉了。上次你们放过我,这次你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就准备……”他暂停说话,吃力地喘了几口气。“这一天迟早都要到来的,我想了很久,想到与其让一颗子弹打掉半个脑壳,还不如吃安眠酮睡过去永远不醒。”说到这里他竟得意地笑了笑,随后又垂头丧气起来。“可是没想到我又醒了过来,这些该死的医生,把我折得的好苦。”他恶狠狠低声骂了一句。“但是也怪自己。”他立刻又责备自己了。“我不想死得太痛苦。所以我就先吃了四片,等到药性上来后,再赶紧去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吞下了大半瓶后就不知道自己了,我就睡死过去了。”他说到这里竟滑稽地朝马哲做了个鬼脸。接着他又哭丧着脸说:“可是谁想到还是让你们找到了。”“那么说,你前天中午也在河边?”小李突然问。

“是的。”他无力地点点头。

小李用眼睛向马哲暗示了一下,但马哲没有理会。

“自从那次去河边过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怕自己要是不再去河边,你们会怀疑我的。”他朝马哲狡猾地笑笑。“我知道你们始终没有放弃对我的怀疑。我觉得你们真正怀疑的不是疯子,而是我。你们那么做无非是想让我放松警惕。”他脸上又出现了得意的神色,仿佛看破了马哲的心事。“因此我就必须去河边走了走,于是我又看到了一颗人头。”他悲哀地望着马哲。

“然后你又看到了那个疯子在河边洗衣服?”小李问。

“是的。”他说,然后苦笑了一下。

“你就两次去过河边?”

他木然地点点头。“而且两次都看到了人头?”小李继续问。

这次他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迷惑地看着小李。

“这种可能存在吗?会有人相信吗?”小李问道。

他朝小李亲切地一笑,说:“就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我认为,”小李在屋内站着说话,马哲坐在椅子里。局里的汽艇还得过一小时才到,他们得在一小时以后才能离开这里。“我认为我们不能马上就走。许亮的问题还没调查清楚。么四婆婆案件里还有一个疑点没有澄清。而且在两次案发的时间里,许亮都在现场。用偶然性来解释这些显然是不能使人信服的,我觉得许亮非常可疑。”

马哲没有去看小李,而是将目光投到窗外,窗外有几片树叶在摇曳,马哲便判断着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

“我怀疑许亮参与了凶杀。我认为这是一桩非常奇特的案件。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疯子共同制造了这桩凶杀案。这里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整个凶杀过程以疯子为主,许亮在一旁望风和帮助。二是许亮没有动手,而是教唆疯子,他离得较远,一旦被人发现他就可以装出大叫大喊的样子。但这两种可能都是次要的,作为许亮,他作案的目的是抢走么四婆婆身上的钱。”马哲这时转过头来了,仿佛他开始听讲。

“而作案后他很可能参与了现场布置,他以为这奇特的现场会转移我们的注意。因为正常人显然是不会这样布置现场的。案后他又寻求别人作伪证。”

马哲此刻脸上的神色认真起来了。

“第二起案发时这两人又在一起。显然许亮不能用第一次方法来蒙骗我们了,于是他假装自杀,自杀前特意约人第二天一早去叫他,说是去钓鱼。而自杀的时间是在后半夜。这是他告诉医生的,并且只吃了大半瓶安眠酮,一般决心自杀的人是不会这样的。他最狡猾的是主动说出第二次案发时他也在河边,这是他比别的罪犯高明之处,然后装着害怕的样子而去自杀。”这时马哲开口了,他说:“但是许亮在第二起案发时不在河边,而在自己家中。他的邻居看到他在家中。”

小李惊愕地看着马哲,许久他才喃喃地问:“你去调查过了?”马哲点点头。“可是他为什么说去过河边?”小李感到迷惑。

马哲没有回答,他非常疲倦地站了起来,对小李说:“该去码头了。”

两年以后,么四婆婆那间屋子才住了人。当那人走进房屋时,发现墙角有一堆被老鼠咬碎的麻绳,而房梁上还挂着一截麻绳,接着他又在那碎麻绳里发现了同样被咬碎的钞票。于是么四婆婆一案中最后遗留的疑点才算澄清。么四婆婆把钱折成细细一条编入麻绳,这是别人根本无法想到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疯子回来了。疯子在精神病医院呆了两年,他尝尽了电疗的痛苦,出院时已经憔悴不堪。因为疯子一进院就殴打医生,所以他在这两年里接受电疗的次数已经超出了他的生理负担。在最后的半年里,他已经卧床不起。于是院方便通知镇里,让他们把疯子领回去。他们觉得疯子已经不会活得太久了,他们不愿让疯子死在医院里,而此刻镇里正在为疯子住院的费用发愁,本来镇上的民政资金就不多,疯子一住院就是两年,实在使他们发愁,因此在此时接到这个通知,不由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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