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错误(出版书)(9)

当他坐在小客轮里时,曾想象在老邮政弄疯子住所前围满着人的情景。可当他走进老邮政界时,看到的却是与往常一样的情景。弄里十分安静。只有几位老太太在生煤球炉,煤烟在弄堂里弥漫着。此刻是下午两点半的时候。

一个老太太走上去对他说:“昨晚上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在乱叫疯子回来了。”

马哲一直走到疯子的住所前,那窗上没有玻璃,糊着一层塑料纸,塑料纸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尘。马哲在那里转悠了一会,然后朝弄口走去。

来到街上他看到派出所的一个民警正走过来,他想逃避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民警叫着他的名字走了上来。

“你来了。”民警笑着说。

马哲点了点头。“你知道吗?昨晚上大家虚惊一场。说是疯子又回来了,结果到今天才知道是一场恶作剧。我们找到了那个昨晚在街上乱叫的人,可他也说是听别人说的。”“我听说了。”马哲说。

然后那民警问:“你来有事吗?”

马哲迟疑了一下,说:“有一点私事。”

“要我帮忙吗?”民警热情地说。

“已经办好了,我这就回去。”马哲说。

“可是下一班船要三点半才开,还是到所里去坐坐吧。”

“不,”马哲急忙摇了摇手,说:“我还有别的事。”然后就走开了。几分钟以后,马哲已经来到了河边。河边一如过去那么安静,马哲也如过去一样沿着河边慢慢走去。此刻阳光正在河面上无声地闪耀,没有风,于是那长长倒垂的柳树像是布景一样。河水因为流动发出了掀动的声音。马哲看到远处那座木桥像是一座破旧的城门。有两个孩子坐在桥上,脚在桥下晃荡着,他们手中各拿着一根钓鱼杆。

没多久,马哲就来到了小河转弯处,这是一条死河,它是那条繁忙的河流的支流。这里幽静无比。走到这里时,马哲站住脚仔细听起来。他听到了轻微却快速的说话声。于是他走了过去。疯子正坐在那里,身上穿着精神病医院的病号服。他此刻正十分舒畅地靠在一棵树上,嘴里自言自语。他坐的那地方正是他三次作案的现场。

马哲看到疯子,不禁微微一笑,他说:“我知道你在这里!”

疯子没有答理,继续自言自语,随即他像是愤怒似地大叫大嚷起来。马哲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站住。然后扭过头去看看那条河和河那边的田野接着又朝那座木桥望了一会,那两个孩子仍然坐在桥上。当他回过头来时,那疯子已经停止说话,正朝马哲痴呆地笑着。马哲便报以亲切一笑,然后掏出手枪对准疯子的脑袋。他扣动了板机。

“你疯啦?”局长听后失声惊叫起来。

“没有。”马哲平静地说。

马哲是在三点钟的时候离开河边的。他在疯子的尸体旁站了一会,犹豫着怎样处理他。然后他还是决定走开。走开时他看到远处木桥上的两个孩子依旧坐着,他们肯定听到了刚才那一声枪响,但他们没注意。马哲感到很满意。十分钟后,他已经走进了镇上的派出所。刚才那个民警正坐在门口。看着斜对面买香蕉的人而打发着时间。当他看到马哲时不禁兴奋地站了起来,问:“办完了?”“办完了。”马哲说着在门口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他感到口干舌燥,便向民警要一杯凉水。

“泡一杯绿茶吧。”民警说。

马哲摇摇头,说:“就来杯凉水。”

于是民警进屋去拿了一杯凉水,马哲一口气喝了下去。

“还要吗?”民警问。“不要了。”马哲说。然后他眯着眼睛看他们买香蕉。

“这些香蕉是从上海贩过来的。”民警向马哲介绍。

马哲朝那里看了一会,也走上去买了几斤。他走回来时,民警说:“在船里吃吧。”他点点头。

然后马哲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对民警说:“疯子在河边。”那民警一惊。“他已经死了。”“死了。”“是被我打死的。”马哲说。

民警目瞪口呆,然后才明白似地说:“你别开玩笑。”

但是马哲已经走了。现在马哲就坐在局长对面,那支手枪放在桌子上。当马哲来到局里时,已经下班了,但局长还在。起先局长也以为他在开玩笑,然而当确信其事后局长勃然大怒了。

“你怎么干这种蠢事。”

“因为法律对他无可奈何。”马哲说。

“可是法律对你是有力的。”局长几乎喊了起来。

“我不考虑这些。”马哲依旧十分平静地说。“但你总该为自己想一想。”局长此刻已经坐不住了,他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马哲像是看陌生人似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可你为什么不这样想呢?”

“我也不知道。”马哲说。

局长不禁叹了口气,然后又在椅子上坐下来。他难过地问马哲:“现在怎么办呢?”马哲说:“把我送到拘留所吧。”

局长想了一下,说:“你就在我办公室呆着吧。”他用手指一指那折叠钢丝床。“就这样睡吧,我去把你妻子叫来。”

马哲摇摇头,说:“你这样太冒险了。”

“冒险的是你,而不是我。”局长吼道。

妻子进来的时候,刚好有一抹霞光从门外掉了进去。那时马哲正坐在钢丝床上,他没有去想已经发生的那些事,也没想眼下的事。他只是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所以他竟没听到妻子走进来的脚步声。是那边街道上有几个孩子唱歌的声音使他猛然抬起头来,于是他看到妻子就站在身旁。他便站起来,他想对她表示一点什么,可他重又坐了下去。她就将一把椅子拖过来,面对着他坐下。她双手放在腿上。这个坐姿是他很熟悉的,他不禁微微一笑。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说。同时如释重负似地松了口气。

马哲将被子拉过来放在背后,他身体靠上去时感到很舒服。于是他就那么靠着,像欣赏一幅画一样看着她。

“从此以后,你就不再会半夜三更让人叫走,你也不会时常离家了。”她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

她继续说:“尽管你那一枪打得真蠢,但我还是很高兴,我以后再也不必为你担忧了,因为你已经不可能再干这一行。”马哲转过脸去望着门外,他似乎想思索一些什么,可脑子里依旧空荡荡的。“就是你要负法律责任了。”她忧伤地说,但她很快又说:“可我想不会判得太重的,最多两年吧。”

他又将头转回来,继续望着他的妻子。

“可我要等你两年。”她忧郁地说。“两年时间说短也短,可说长也真够长的。”他感到有些疲倦了,便微微闭上眼睛。妻子的声音仍在耳边响着,那声音让他觉得有点像河水流动时的声音。

医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他有着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他从门外走进来时仿佛让人觉得他心情沉重。马哲看着他,心想这就是精神病医院的医生。

昨天这时候,局长对马哲说:“我们为你找到了一条出路,明天精神病医生就要来为你诊断,你只要说些颠三倒四的话就行了。”马哲似听非听地望着局长。

“还不明白?只要能证明你有点精神失常,你就没事了。”

现在医生来了,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局长和妻子坐在他身旁。他感到他俩正紧张地看着自己心里觉得很滑稽。医生也在看着他,医生的目光很忧郁,仿佛他有什么不快要向马哲倾吐似地。“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他看到医生的嘴唇嚅动了一下,然后有一种声音飘了过来。“你哪一年出生的?”医生重新问了一句。

他听清了,便回答:“五一年。”

“姓名?”“马哲。”“性别?”“男。”马哲觉得这种对话有点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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