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嫁人(42)

走下床,她撩起布帘,轻轻走到王方和王红的双人床前。蒙眬中,她看见王红还在熟睡,而王方的床却是空的。

齐之芳慌了,她推开了房门。

齐母恰在此时从厨房棚子里手里拎着水桶走了出来。为了给齐之芳的儿子王东解决婚房问题,齐母在齐父死后不得已只得搬来跟齐之芳同住。

齐之芳看见拎着水桶的母亲马上跑过去,一把把水桶抢下来,道:“妈,水池那儿那么滑!”

“昨晚上我等了大半夜,也没听见王方回来。”齐母用手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老腰。

“我这儿也正纳闷儿呢,她是不是一早出去了。”齐之芳道。

“不会。家里有个孩子没回来,我睡不踏实,有一点儿动静就醒。”

齐之芳不安地说道:“这孩子,这一夜去哪儿了?”

齐母大有深意地看了齐之芳一眼,道:“你看出来没有,王方最近神魂不宁的,小脸儿都尖了。”

齐之芳试图把事情往好处解释:“她那工作不轻省——”

齐母却道:“不对。为工作忙的人不是那么一种眼神。她那样儿像是急着要上哪儿去,又不敢说,又像是,嗯,做错了什么事儿,怕人发现。我也说不好,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就那么答应着,等我说完了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没听进去!是不是在闹相思病啊?你们那个新词儿叫‘失恋’了?”

齐之芳听完此话,神态毫无商量余地说道:“我是坚决要她跟她那个对象断。”

齐母摇了摇头:“这事儿我们都操不了心。过去我要你跟你爸银行里那个大学生好,你听我了吗?”

齐之芳笑笑道:“我真后悔当时没听您的。”

“你后悔了?”

齐之芳一笑道:“所以我得坚决阻拦。不然王方到我这岁数,还在对象的事儿上伤脑筋,还得跟她妈说,她后悔当初没听为娘的。”

跟母亲聊完几句闲天,齐之芳才想起来自己出门的本来目的——找王方。想起市委赵书记那个始终对王方纠缠不清的儿子赵云翔,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出现在齐之芳的心头。

女人遇着事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找自己的男人商量,不料在齐之芳拨通被肖虎当作宿舍使用的办公室电话之时,肖虎却在刚刚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后睡下不久。此时的肖虎已被没完没了的烦心事儿搞得精神濒临崩溃。

齐之芳的电话铃声把肖虎惊醒,他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决定不理睬它。

铃声持续响着。

肖虎愤怒地跳起来,抓起电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对着话筒,大吼了起来:“这里是党委书记肖虎的宿舍,不是消防值班室!”

没等对方反应,肖虎就挂上了电话。

齐之芳被肖虎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呆呆地拿着话筒,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打给肖虎还是就此作罢。思前想后做了一番思想斗争,齐之芳最终慢慢地放下电话,此时她的心情竟比给肖虎打电话前更加的茫然无助。

离开了公用电话亭,齐之芳朦朦胧胧地走进了派出所报案。派出所中负责接案的警察本准备以王方失踪时间不足为由,让齐之芳先回家再等等看。不料该派出所所长竟然是李茂才的老部下,此人之前不但在李茂才家中见过齐之芳,更从李茂才那里多少了解了一些王方和赵云翔之间纠结的情事。在派出所所长直接出面协调下,王方失踪之事得以破格办理。而齐之芳在念及此时已基本成了个废人的李茂才,竟然都比肖虎在自己危难之际更可依靠,自是少不了又是一番感慨无限。

“我们还是送你回家吧,在这里等又不会更有效果。”负责接案的警察又一次提出建议,让齐之芳回家去等他们的结果。

齐之芳眼睛看着地面,哀哀地道:“求求你,就让我在这里等吧。”

“阿姨——”负责接案的警察皱了皱眉头,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不想自己桌上的电话铃却突然炸响。

警察和齐之芳一块儿振奋起来。

有消息了。

警察接起电话:“嗯,嗯,城北出去的。肯定是市委的车牌号?是什么颜色?车里有几个人看清了吗?出了城以后呢?”

齐之芳瞪着警帽阴影下动着的嘴唇,不免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派出所接到跟王方有关的消息后,开始组织警力准备出城搜救王方。齐之芳本想同去,但是由于警方此时尚未找到王方和赵云翔所在的具体位置,所以齐之芳无论选择跟哪队负责搜救任务的警察出城,都极有可能会找错了方向,反而可能会在关键时候耽误事。所以前思后想后,齐之芳亦只得按照警方的建议,暂时离开派出所回家等警方的消息。

红灯一亮,所有自行车停下来。齐之芳戴着遮阳帽,骑车跻身于车流中,整个人的精神恍恍惚惚。无边的疲惫与茫然,让齐之芳没有注意到此时从她的侧面投射过来的一束深情目光。

注视者的目光从齐之芳额头开始一点点抚过她的鼻子,再到她的下巴。这段不长的距离是齐之芳脸上最美的温柔线条。

绿灯亮了,齐之芳向前骑去。

注视她的目光从侧面移到了背面。

齐之芳的背影混入骑车的人群,在注视者的眼里,穿着白色邮电制服和绿色制服裤的身影依然矫矫不群。这束注视的目光始终跟着齐之芳的背影,就这样满怀深刻感情地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忽而被人群挡住一半,忽而被全部挡住,忽而又浮出水面那样全然出现,最终消失在人海中……

注视齐之芳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戴着太阳镜,面孔黝黑瘦削。他摘下太阳镜,只有他的两束目光提醒我们,他不是齐之芳生命里的陌生角色。那两束目光是敏感的,把所有东西都当成绘画对象来看的。他是齐之芳多年不见的戴世亮。令人惊奇的是,此时戴世亮的身上不但全无一个人在经过牢狱之灾后的丧气,反而穿着相当体面时尚,太阳镜也是考究的。

戴世亮骑车走开,他眼中全是怀恋。骑过几个街口,戴世亮把自己的车停在一家叫作丽君服饰店的门口,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服饰店的大门。

短短一个小时候之后,在这间属于戴世亮的服饰店内,便挤满了环肥燕瘦的年轻姑娘。这种没有柜台的商店让向来只有在国营百货公司购物的她们非常新奇,有人伸手摸着挂在衣架上的衣裙,又有人把衣裙拿下来比画。

一面大试衣镜旁边,立着一个和试衣镜一样大的镜框,里面是邓丽君的全身照。一名身材颇窈窕的姑娘指着照片上邓丽君的样子,道:“有这套衣服吗?”

戴世亮点了点,道:“有啊。”戴世亮从一个衣架上取下衬衫,又从另一个衣架上取下裙子。

戴世亮用手指指角落,道:“试衣间在那儿。”

一位身材略显丰满的姑娘惊讶地叫道:“竟然还能试呢!”

戴世亮顺势开起了玩笑,他道:“我这儿的衣服,不试不准买。”

说完,戴世亮又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大本子。这个本子装帧得十分精美,他翻到第一页,指着邓丽君穿着另一套衣裙的照片,道:“这里面的衣服都能量身定做,不满意不收钱。”

爱美的姑娘们顿时眼前一亮,立刻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到了下午服饰店生意寡淡之时,戴世亮先仔细盘点完上午的流水,然后至一张书桌前。

拉开抽屉。戴世亮一眼看到里面的一张框在木框里的老旧素描,是年轻时代的齐之芳。他把它拿起来,眼睛里有那种深深的怀恋。抓起电话,他熟练地拨号。

电话通了。

戴世亮说道:“请问齐之芳在吗?”

电话中一个年轻报务员的声音传来:“齐姐早就调到工会去了。调过去都十年了!”

“哦,我都有二十年没跟她联络了。”若不是现在亲口说出来,戴世亮自己都没想到他在齐之芳的生命中已经消失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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