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嫁人(48)

“现在,知道说话了,”齐之芳边用自己的筷子把辣椒酱搅到肖虎的面条里,边得逞地笑着说道,“我妈最恨听谁说,我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你就吃吧!”

“你就欺负他吧!”坐在两人一旁的齐母笑道。

“妈,您可不知道他怎么欺负我!”齐之芳此时脸上的表情特别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肖虎和齐之芳并肩骑行在这座夜凉如水的城市,迎面来的风送来了邓丽君的《船歌》:

喂,风儿呦吹动我的船帆,

船儿呦随风荡漾,

送我到美丽遥远的地方……

经过了几个兜兜转转,肖虎在月色下把齐之芳带进了消防大队那栋透着森森腐败气息的老家属楼。

上了几层楼后,肖虎掏出钥匙捅开了位于楼道拐角处的一道门。门豁然打开,里面开着灯,所以显得一片光明。

屋里面,四壁刷得洁白耀眼,书架上摆着公用的书籍。崭新的公用家具似乎还散发着油漆的气味。两张单人床合并成一张双人床,上面铺着崭新发硬的粉红条子和淡蓝条子床单。窗帘是跟床单一模一样的布料做的。两张写字台拼成一个大桌子,上面放着几个摞起来的碗和盘子,碗上架着崭新的竹筷子。

靠墙立着的一个立柜没有油漆,做工精良,但式样很老,带点乡气,跟以前肖虎做的家具皆是同一种风格。

肖虎不无得意地向齐之芳问道:“芳子,这间洞房怎么样?”

齐之芳慢慢走进去,拉出一把椅子,脸色阴沉地坐了下去。

“谁的洞房啊?”齐之芳语气冷冷地说。

“咱们的!”

“咱们的?”齐之芳冷笑了一声,道,“谁和你是咱们啊?自己的家自己都没有权利选择,没有权利参与布置。”

“我以为你会高兴呢——”肖虎失望地低下了头,他的脸上满是伤心之色。

“这又没我什么事儿,我高兴什么呀?”齐之芳的声音冰冷依旧。

肖虎试图努力改善齐之芳的情绪,强笑道:“新娘是你呀,怎么没你什么事儿?”

齐之芳不语。

肖虎以为齐之芳被自己说动,忙接着道:“再说,这些布置什么的,你尽可以拆下去,按你的来。我只是想到,这间屋子对我们俩特别有意义……”

“这排房子不是很快要拆掉盖新楼吗?”齐之芳打断了肖虎的话。

“至少我们能住到它拆。”肖虎的声音哀哀的。

“拆完以后呢?”

“拆的时候再说,随便找个暂时过渡的地方。”

听完肖虎给自己的回答,齐之芳沉闷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一眼洁白的四壁,蓝条子、粉条子的窗帘,最后目光落在那个乡土气浓重的立柜上。

肖虎见齐之芳的眼神停在立柜上,误以为她感动于自己的心意,语气温柔地说道:“那是我在水库工地没事儿的时候做的。做的时候我就想到,万一我这辈子还有运气,跟你一块儿用它呢……”

齐之芳叹了一口气,肖虎以为齐之芳心动了。不想齐之芳却道:“又是这样——多大的事儿啊,你又是这么没商量。”

肖虎委屈地看着齐之芳。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在爱情上追求浪漫的齐之芳,却会对两人的婚房如此现实、如此在意。其实齐之芳又何尝不委屈呢?就算这世界上最为追求浪漫不顾一切的女人,谁都会在自己成家时像齐之芳这样的斤斤计较,只因为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几乎就是一切。

想及此节,齐之芳的语调不免越发的苦涩,她哀哀地对肖虎说道:“你当官当惯了,在家里你当不了老百姓。家里的官儿应该是女人,我以为上次都跟你说明白了,结果你还是不明白。”

肖虎别过脸去说道:“我想弥补把房子让出去的过失,灵机一动,想到让你意外地高兴一下,这两天起早贪黑地把它收拾出来了。可是你倒更不高兴了!”

齐之芳其实看出了肖虎难受,也明白肖虎对自己的良苦用心。可是她却觉得肖虎的所作所为却让自己更难受,因此她便继续说道:“做事情不必去想对方高不高兴,首先要想想,合不合情理,合不合事理。我已经告诉了你,我们单位在统计住房,马上要调整,你看到我那一大家子是怎么挤的,所以我跟你说了,我现在不能跟你结婚,因为一结婚我会失去调整房子的资格。我那是在跟你商量吧?”

“你什么时候跟我商量了?”

“唉……你怎么回事儿?那天你带我到那个冷饮店……”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肖虎恍悟过来尽力地掩饰着。

“可是你呢,一意孤行,先斩后奏。还讲文明吗?有没有民主啊?以后我就只有就范的份儿?”

肖虎既失望又委屈,最后变得怨愤起来。

齐之芳一时激动地站了起来,她指着肖虎经营的“洞房”道:“哦,脑子一热,把房子让出去,我待在哪儿,你不管了,脑子再一热,弄间破屋,我就得搬进来。”

肖虎被齐之芳的这番话气得全身发抖了起来,他用自己不断颤抖着的手指着四周,道:“这是破屋?你管它叫破屋?”

齐之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沉默了下来。

肖虎仿佛一只受伤野兽般地嘶吼道:“这是我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一个住处!因为我在这里明白世界上有那么个女人真心爱我!”

在肖虎这痛苦的一吼后,黏稠如忧伤的沉默,开始将齐之芳和肖虎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长久的相对无言之后。

“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和我商量。我跟你说了,我现在要把单位房子分到手,需要你配合我……”齐之芳的声音再次响起,重新打破了狭小房间内尴尬的沉默。

“我配合不了你。”

“你把房子让给别人,我不是已经配合了你吗?”

“性质不一样。你们那种做法是玩花招,我们单位也有玩这种花招的,被我发现了我就给他记大过,并且,房子也没他份儿。”

齐之芳闻言冷艳地一笑,道:“所以你到我这儿也来当领导,给我也来个记过处分,是不是?我怀疑你在这儿成亲,就是要演给所有群众看看,看我肖某多无私,在这样破破烂烂的地方就成亲了。对不起,这回我不配合了!”

“没想到你会把它就看成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我所有的用意、苦心对你都是白白浪费,那好……”齐之芳的话让肖虎的心伤上加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站起来,扯下窗帘,然后又撕裂了床单。

齐之芳伤心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做完这一切,最终把头一扭,拉开门走了出去。

肖虎抱着头坐在床上,一时整个人痛苦得犹如万箭穿心。看着洁白的四壁,又去凝望那个立柜。他走到立柜前,抚摸着光润的木质。柜子上镶嵌了一块长方形的镜子,玻璃上还刻着花。他抬起头,仿佛恍恍惚惚地从镜子里看见了齐之芳的脸容朦胧宛如水中的月亮。肖虎的眼睛湿润了,在他的视野中,齐之芳的脸庞开始因此越发朦胧。

肖虎躺在新的单人床上,粉红色条子和浅蓝色条子承载着他。肖虎像个失去最心爱玩具的孩子般号啕大哭了起来。

齐之芳推着车从消防总队的大门口慢慢走出来,猛地抬手,挥出了一把眼泪。肖虎的呼唤声猛地从身后响起,齐之芳慢慢地回过了头。她回头时的想法,就像大部分女人回头时所盼望的那样,希望自己回头后便可以觅到自己幸福的彼岸。

齐之芳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任一脸忧伤的肖虎走到自己的面前。

“那天晚上在冷饮店我没有注意你说话,原因我可以告诉你。”肖虎停在齐之芳背后,低垂着自己的眼睛。

齐之芳的姿态表示她在聆听。

“我看到一个二十年前的熟人。”

“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姓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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