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嫁人(53)

片刻之后,齐之芳和肖虎两人走进火车站旁一家在午夜仍然熙熙攘攘的小馆子。

齐之芳用眼睛打量着四周,眼睛里闪过怀旧的情绪,她语气幽幽地对肖虎说道:“肖虎,你记得吗?我们来过这儿。”

肖虎点了点头,道:“嗯,就是王东小时候离家出走从外地被送回来,咱俩接他那次。”

沉浸在回忆里的齐之芳笑着道:“那时候这儿脏得要命!”

“那么脏也不少收一两粮票。”肖虎边说边带着齐之芳走到一张小桌旁坐下,齐之芳从皮包里掏出老花镜戴上,拿起一份菜单看了起来。

一个服务员走上来,手里拿着笔和小本,对齐之芳和肖虎道:“二位吃点什么?”

“我只要一碗汤面。”肖虎道。

齐之芳便指着菜单上的一种汤面道:“这种汤面,两碗。”

服务员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记得吗,我们俩还吵了一架。”齐之芳似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肖虎摇了摇头,道:“那时候我要知道山不转水转,此人今天会这么时来运转,闷头大发财,我就不会劝你跟他断绝来往了!”

齐之芳乜斜他一眼:“这就是你今天一晚上的念头。”

肖虎却不答反问道:“我记得你当时说,他是为了孩子和你去犯罪的,你念他的情……”

齐之芳嗔笑,道:“唉,肖虎,你到底想说什么呀?你心里不舒服了一晚上,现在拿我报复是不是?”

肖虎沉默了一下,然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我觉得孩子们的感觉是对的。孩子们对时代、对潮流、对不同社会的不同价值取向远比我们敏感。今天孙燕说,她要跟戴世亮学一手真本事。我们都得承认,戴世亮是有真本事的人。现在这个时代来了,给有真本事的人最大的机遇,最小的限制。”

齐之芳看着他,她知道肖虎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在肖虎悲哀地笑了笑后,又接着说道:“跟他比,我是个没什么真本事的人。特别是在今天的年轻人眼里。他们不再信服我们这样的人。”

齐之芳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她道:“你想说什么,我还是不明白。”

“芳子,老李不跟你结婚,为什么?他不愿意拖累你,他是真心疼爱你。我再次也不能做得比老李次吧?”肖虎动情地说道。

“你没有拖累我。”

“不让你过你应当应分的好日子,就是拖累……”

齐之芳怨恨地打断肖虎,道:“凭什么你来决定什么是我的好日子?!你要是嫌我老了,想找年轻貌美、能生能养的,没必要找这个借口!我过去一直以为,你是天下第一条汉子,我就爱你的汉子气!可是今天晚上我才发现,你的心眼儿跟个女人似的,看见人家的成功,心里那么不是味儿!”

“我确实不是味儿。”从没有想到向来心高气傲的肖虎竟然会有一天在自己面前如此的诚实和自卑。瞬间,齐之芳反而觉得自己对肖虎所做的种种诛心之论似乎全都碰撞在了一块海绵上。由于一点反弹的力量也没有,她反而没话可说了。

一阵令人抑郁的沉默。

“你好胳膊好腿儿的,拖累我什么了?尽庸人自扰。”齐之芳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道。

肖虎却再次摇了摇头,他道:“芳子,你这辈子吃了那么多苦,为孩子们操了那么多心,哪个男人不能让你晚年享点儿福,他就不配做你的男人。让你享福呢,当然包括让你轻轻省省的,别再为孩子们的事儿操心伤神,所以孩子们的幸福最终决定你的幸福。你没有办法,芳子,一朝为母,一生为母,你早就把自己做一个女人该得到的享受压下去了。不管孩子们长到多大,只要你活着,你就有一多半儿是为他们活,不管他们需要不需要你的帮助和支撑,你的帮助和支撑永远是现成的,就是将来体力上支撑不了了,你的心理支撑永远是在那儿的。我没有说错吧?”

齐之芳看着肖虎,她不得不承认肖虎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

肖虎见齐之芳不语,便接着道:“年轻人有一种本能,就是发现谁能够真正帮助他们和支撑他们,那种本能就像他们在婴儿时期,有奶便是娘。”

就在此时,齐之芳却忽然不管不顾地拉住了肖虎的手,大声说道:“肖虎,我不管你说的有没有道理,反正你说过,你再也不会撇下我。”

肖虎看着齐之芳眼里全是泪光闪闪,自己也表情痛苦地低下了头。

齐之芳有点神经质地问肖虎,道:“你不会撇下我吧?”

肖虎苦笑着说道:“芳子,放心吧,我不会的。”

齐之芳含泪一笑,只要得到了肖虎的这一承诺,她便似乎可以在难以预测的命运面前放心了。

人间的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一年,在这一年中齐之芳家发生了一个极具代表性的重要变化——齐之芳的大女儿王方在又跟丈夫赵云翔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虐心之爱”大剧后,又再次回到了赵家,并在不到十个月后生了一个名叫赵小天的白胖儿子。也就是赵小天的诞生那一刻起,齐之芳忽然意识到此刻已正式升级为外祖母的自己,恐怕离齐母白发苍苍的老年岁月已不再像过去想象的那般遥远。

与齐之芳心理上所正在经历的仿佛改朝换代般天翻地覆的变化相比,她那两间依旧陷在大杂院嘈杂喧哗中的家,却除了住这屋里的人在不断衰老外,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齐母每日依旧会在清晨坐在阳光下,头微微摇晃着,边听着她的老半导体,边用微微颤抖的手拣着绿豆里的沙子,日复一日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齐之芳每日里上班下班,看着她依旧不断地徘徊在肖虎和戴世亮两个男人之间,慢慢地任岁月消磨掉她彻底苍老前的最后时光。

虽然当日肖虎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承诺,齐之芳言犹在耳,但是眼见着肖虎自去过戴世亮家做客后,因为信心深受打击而日渐颓唐,没了精气神,齐之芳不免内心深处在对肖虎增添了一份怜惜的同时,也对整个人说话办事时依旧活力四射的戴世亮多加了一份喜爱。

这一日,吃过了晚饭,齐母又以她的老观念,像往常一样跟齐之芳聊起了肖虎和戴世亮这两个男人各自的优势与缺点,然后开始纸上谈兵般地为女儿分析起了,如果她真跟这两人中某一人结婚后,所可能得到的种种幸福以及不得不面对的种种烦恼。

齐之芳的大女儿王方却在此时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怀抱着儿子赵小天走进了齐之芳的家门。

一见王方带着自己的重外孙赵小天来了,齐母当即喜笑颜开向王方怀里的重外孙伸开两只手道:“哎哟,我重外孙回来看太姥姥来了!”齐母颤巍巍地把孩子接过去,慢慢坐到椅子上,嘴里喃喃着婴儿语言。

齐之芳却首先看到了王方哀伤的脸色。她试探地接过王方背在肩头的大包裹,道:“闺女,背这么多东西,不沉呀?那个赵云翔,他明知道你拿着这么多东西,怎么也不送送你?”眼见着王方在自己说话的过程中,垂下的头越来越低,齐之芳便明白女儿和女婿之间一定又发生了矛盾。

结果事情果然不出齐之芳的所料,在沉默了片刻后,王方到底还是跟齐之芳说出了她作为母亲最怕听到的话:“妈,我多住几天成吗?”

女儿王方的话,让齐之芳不免颇感到为难。正在齐之芳思考着自己该如何作答之时,不想齐母却抢先对此事发话道:“芳子,你就让王方和孩子在家里住吧!”

说完此话,齐母将脸转向了自己怀抱中的重外孙子赵小天,一脸慈爱地说道:“好孩子,你想在这儿住多久都成!就让太姥姥趁这机会,多抱你几天,你说好不好啊?”

齐母边说着边顺手拿起了蒲扇一边给重外孙扇着,一面往门外走去,把肯定有着无数心事要互相倾诉的齐之芳和王方这对母女留在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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