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成了英雄(19)

他尚未吸气,那纸上的粉末觉察人类气息,仿佛活过来一般,“呲啦”燃为白色的火焰,转眼聚烟为束,高速腾空,如条细细的小蛇,钻进南宫成的鼻子里。

南宫成呆如木鸡,林依琪面无人色,叶子忧心忡忡,老颜瞠目结舌,台下爆出雷鸣也似的掌声:“好内功!”

南宫成的心脏,异乎寻常地剧烈跳动,“砰砰”,“砰砰”,一下下敲击他自己的耳膜,那令人窒息的震动又返回心脏,他清楚地能体验血液呼啦散开,再也不缩入心房,整个人瘫软凝固在飘渺的空气里。

在众人眼中,他就口歪嘴斜,丝毫不动弹,像一张破败的年画,随时会被风撕落。众人方觉不对,心惊肉跳地注视南宫成,他一副濒临猝死的模样,脆弱地定格。天刀冷哼一声:“苗族的忘忧蛊。”吴枫噫道:“谁下的蛊?”天刀皱眉道:“我不懂。”

在南宫成的眼中,色彩漫山遍野地旋转,全世界都打上了马赛克,他的意识与意志都慢慢模糊。他僵立着,似乎看到胡言一脚踢出了球,那球划破夜空,不偏不倚击中四楼的罐子。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喝彩和掌声。到这里视野尚是彩色,徐徐褪却,一切黑白,连声音都海潮般隐落。他看到叶子冲上来扶住自己,看到她急切地叫着什么,看到老颜的脸,像哈哈镜一样变形……

他暗暗苦笑:“他妈的,天妒英才,老子要红颜薄命了……”这句话是他下次清醒前最后的逻辑和思维。他感觉人被压缩,被漂流,抛进漫无目的的隧道,四周空荡,却处处挤碰。他穿过一分钟,穿过一小时,穿过一天,一月,一年……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闭上眼睛,黑暗忽地笼罩,那冰凉的黑暗,在肌肤上水流似的摇晃。那是熟悉的,那是封尘的,那是刻骨铭心的……

他听到了四年前的声音,穿越四年的时空,携带着遏止不住的悲伤,从心底铺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而自己再没有生命的四季……

姐姐说:你再不争气,连守护神也帮不了你。

我说:什么守护神,不就几只畜生么。

姐姐抿嘴微笑,说:畜生也有灵魂,它们的王做着每个人的守护神,在姐姐也不知道的地方,高高的调配着众人的喜怒哀乐,就像一群大厨。

而每晚做中考的习题,昏昏睡去,蓦然惊醒,发现姐姐小心翼翼擦着我额头的冷汗,她手指纤弱,我感觉到她的全神贯注和心无旁骛,耗费的精神力基本和她画水粉时势均力敌。她是弯着腰的,倾泻的长发在台灯柔和光泽下,泛着隐约的浅红。沉默的我安静而详和,窗外有小小的虫高声鸣唱,夜色在窗帘的罅隙里缓缓淌入,我听见一朵花绽放的时候,有颗露珠滴落在草丛中。

那天,我呆呆坐在姐姐旁边。她嘴上套着呼吸管,冲着我虚弱地微笑。她用眼神示意护士拿开了呼吸管,很吃力很吃力地说:“成成,别难过,要开心,照顾好自己,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姐姐很放心……”他想哭,哭不出来,呆呆看着姐姐。姐姐说:“你一定很坚强很坚强,姐姐也很放心……抱一下姐姐好吗?”他呆呆地俯身抱住姐姐,姐姐在他耳边说了最后几个字:“可是,我不舍得你……”他的面孔,贴住姐姐的面孔,感觉到冰凉的湿润。他想随姐姐去。

我还没有参加中考,姐姐却再也见不到。从此,每年清明我去扫一座墓,一瓶汾酒湿了整层石的台阶。一个努力让自己成熟的人哭得像个孩子,他想第二次的怀抱,可是探手出去只是抚摩到了冰凉。如果物理和生理学成立的话,眼泪能带出躯干的体温,那么他会重新学习函数,计算假设每秒一滴泪都均匀地分布在这里,需要多久才可以让这座石碑变成正常的三十七摄氏度。他违背着自己的誓言,就算被人抛弃得猪狗不如,猥琐地生活在红男绿女的鄙夷里,也不能在两界裂开口子,因为畜生也有灵魂,它们的王做着每个人的守护神,在姐姐也不知道的地方,高高的调配着众人的喜怒哀乐,就像一群大厨。

掩埋许久的悲恸汹涌席卷,南宫成放声大哭,哭声堵在喉咙,眼泪凝结眼眶,我到底在哪里,我到底是谁,姐姐你在哪里……

继手提爆炸之后,手机今天又被偷,畜生一样的人生!

只好来网吧转转。。。。。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把南宫成打醒过来,他睁眼,人影憧憧,老颜急切地说:“不是我要打的,是林依琪说闻了解药,打个耳光才能苏醒。”

南宫成嘶哑着嗓子说:“扶我起来。”叶子手略一探,又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她如果扶了,只怕成为明日的话题。南宫成面目清秀,但为人莫测,忽而狷狂,忽而无耻,大胆妄为,这分明并非她喜欢的类型,她向来难动声色,恍若冰霜,对南宫成涌上的情绪,自己亦无法捉摸。

叶子欲扶未扶,其她人顾忌不上,林依琪和老颜一边一个,将他架起来。他拍拍脑门,宋薇俏生生站在对面,便对宋薇说:“刚才?”宋薇笑道:“你要听一分不差的描述,还是经过艺术加工的美化?”林依琪拼命冲她打眼色,宋薇装作没瞧见。南宫成浑身酸软脱力,低声说:“你说。”

宋薇咳一声道:“我不善言辞,这位老颜同学说吧。”老颜结巴道:“适才突然风雷大作,天……天降霹雳,南宫兄……南宫兄神仙上身,精神矍铄……”南宫成眼皮微跳,淡淡看了她一眼,老颜汗毛一竖,不安道:“你闻了那包风油精,就中了邪一样,成了僵尸。大家以为你又来搞鬼,拖延时间,就哄你下台。胡言按捺不住,就踢出足球,竟然正中罐子。大家看得咋舌不已,你还僵在台上,就知道不对。林依琪冲上台,而你发了疯似的,又唱又跳又哭,我和林依琪费了大力气,才把你抓住了闻解药……大家说,说南宫成卓尔不凡,行事诡异,不愧为南浦首席美男子……”

南宫成喃喃道:“卓尔不凡……行事诡异……”宋薇哼道:“大家说你胡搅蛮缠,没有本事还硬要上台,丢脸丢得天女散花。一看要输了就装疯卖傻,冒充癫痫。”

南宫成喃喃道:“胡搅蛮缠,装疯卖傻……”他神情呆滞,林依琪怒对宋薇道:“你干什么刺激他?”宋薇道:“男子汉大丈夫,做得承认不得吗?”一个是管理诸多社团的学校牛首,向来把握兵权,纵横往来,一个是苗族少女,乍来中原。林依琪自然说不过她,急道:“那你也不能,也不能……”南宫成后退一步,脱开两人搀扶的手,转身就走。

大家无人说话,胡言从旁边踏出,拦在面前,说:“我有个疑问,你告诉我。”南宫成低眉垂目,胡言说:“那两个罐子,你一早就放了上去,是为了和我比试吗?”南宫成握住拳头,大笑道:“是我不自量力,是我胡搅蛮缠,是我装疯卖傻,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赢了。”他步履扶摇,却坚定地闪过胡言,隐入夜幕。

大家看着他的背影,夜深人静,校园里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大平台曲终人散。那个猖獗、自负、狂妄、跳脱的南宫成,如一个孤独的老人,枯萎在校园的尘埃,消失无影。

林依琪看着他人渐远去,泪水滚落。

南浦大学的宿舍一共十四栋楼,男生八栋,女生六栋。十一点过去,各个宿舍都亮起了应急灯,走廊里打水声,打牌声,声声入耳,屋子内鬼故事,爱情事,事事关心。今天大伙唠嗑的主题大多集中在大平台之战。人们纵声大笑,人们咀嚼不尽,穷一宿工夫,评点江湖。在十大光荣榜上,天刀,胡言,吴魁,进入三甲。十大耻辱榜上,嘉伟以半分之差,落败于南宫成,南宫成一跃为南浦大学耻辱的翘楚,丢人的象征,失败的极限,卑劣的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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