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成了英雄(30)

老颜哀怨地说:“可惜,这定情蛊一下,中蛊者若是不爱下蛊者,两个人就死路一条,共赴黄泉。”南宫成惊道:“要去黄泉么?那里想必污染十分厉害,在黄河的上游还是下游?”

叶子忍无可忍,冷冷地说:“林依琪是爱错了人,下对了蛊。”

南宫成冲门外大叫:“医生,我他妈的中蛊了,给点药吃吃。”老颜和龙二几乎绝倒,喊道:“无耻败类,死不足惜。”叶子看着南宫成,看着他上衣补丁斑驳,长裤泥污层层,拖鞋有一只已经四分五裂,命悬一线,却还在处心积虑排斥着她。她心里忧伤汹涌弥漫,缓缓说道:“南宫成,我告诉你,要解这蛊,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林依琪忘记了你,但你必须死。第二,林依琪比你先死,你就长命百岁。”

南宫成全身一震,霹雳大作,闪电将他的面庞映得雪白严峻。

老颜,叶子和龙二,平生第一次看到了一个深邃刺目的南宫成。他站得坚挺笔直,在雷电声里,原来的嬉笑全部变成了骄傲。他的长发之下,每根身体的线条都起了奇妙的变化,再也无法看清他真正在想些什么。

老颜暗道:“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人无情无义,实是会唱戏的婊子,莫非突然转性,要学人家劈山救母,揭竿起义?”

南宫成四顾一察,问道:“有豌豆黄,林依琪来过?”老颜应道:“妖女乘风而来,踏云而去。”南宫成道:“外面下雨,行必有泥,房间里只有你们三人的脚印,那她没进房间吗?”老颜惊道:“男人细心到你这地步,死有余辜!”

南宫成叹气道:“你口口声声喊她妖女,想必对她不满。她来到房间门外,约莫正好听到你的呵斥,零食掉了一地,正好被你中饱私囊。既然你们不欢迎她,她自然就走了。”

一番话听得老颜瞠目结舌:“你你你你……”龙二突然微笑道:“南宫成。”南宫成也微笑道:“是我。”龙二道:“果然是你。”

南宫成喃喃道:“要解蛊,只有这两个办法……糟糕!”他疾步赶上,对龙二说:“给我。”龙二从塑料袋里掏出足球鞋交给他,南宫成换上球鞋,伫立着对叶子道:“叶子,告诉小月,这场决战,我们赢定了。”叶子安静地一笑,点头说:“好。”南宫成凝视她一眼,冲进走廊,消失不见。

叶子呆呆望着空空的床位,虚脱袭来,她忽然掉下了一颗眼泪。

老颜神不守舍,自言自语:“妈的,这个故事讲到现在,我认为完全没有逻辑的,一定是在做梦。南宫成到底是谁?”龙二从塑料袋拿了一本本子,翻开,有张照片,说:“这就是南宫成了。”老颜凑上一瞧,照片有二十多名少年,站成两排。龙二指着前排中间两个长发的男孩子,道:“我,南宫成。国家少年队的合影,我保留好多年了。我们踢前锋,他那时是队长。”老颜道:“你们青梅竹马呀。”龙二道:“我早认出了他,他估计也早认出了我。”

老颜将照片拿给叶子道:“你家相公欺骗我们感情,夫债妻偿,我要求接下来安排我当主角,以前是国际刑警,国际模特双重身份。”叶子冷冷道:“我和他普通朋友也算不上。”老颜碰了一鼻子灰,转对龙二道:“对了,南宫成去干吗?”

龙二道:“龙王山。”老颜惊道:“我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是决计不去的。话说回来,他去找剑么?”说话里,叶子已经走到门边,也不回头,停步道:“你们都知道解救忘情蛊的方法吧?”老颜道:“那两个方法震古烁今,鞭辟入里,想忘记实在无能为力。”

龙二道:“林依琪忘怀不了他,只有去山上寻剑,以生命为代价。因为这样,可以帮助南宫成完成决斗。最紧要的是,她先死,才能保住南宫成的性命。”老颜惊道:“你们如此擅长推理分析,与你们相处,我这干净的灵魂,岂非很容易遭受玷污?”

叶子摘下门把上的银饰,道:“我们去龙王山吧。”龙二道:“好。”老颜脸半边铁青,半边煞白,但见两人出门,却也急忙跟上,只听走廊里她的嘀咕声:“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结果连命都不要了,究竟是我愚蠢,还是她撒谎?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

山是一片高耸而浓密的黑暗,仿佛地狱破土而出,暴雨肆虐,每一个震雷的惊心动魄,都投往这山中角落。狂风如同混沌即将爆裂,雨中的龙王山,便是怪兽的竞技场,到处都有张开的血口。山石随时松动,洪流随时倾泻,连道路也粉身碎骨。

林依琪在山腰。上山第一步,就因为立足不稳,伸手去扶山壁,她的伞就被风吹进了无边的黑色。第二步,左脚卡进石缝,她穿的是苗服,裤管只到小腿,石头的棱角一下磨进肉里,而鲜血流个不停,雨水也如钢刀般冲刷着。

这幕布一定遮蔽了上帝的眼睛。他一定不能看到,有个善良干净的女孩子,跋涉在伤口满布的征途,他甚至忘记了,赐予这女孩子流泪的权利。林依琪的鲜血,带走了她身体所有的水分。

她没有一处肌肤不在剧疼着。她被扔进了沸腾的开水中,喘气也蒸发在喉咙。

其实她感受不到痛了。她看不见路,走几步首先必须等待一个闪电,再按照记忆,模糊地往前摸索。树藤会绊倒,山石会刺穿,她的血,一定留在每个脚印,接着瞬间让雨水打进石缝。

是一枝爱上黑暗的蜡烛,熄灭的瞬间或许会有爱情。

是一把没有声响的吉它,碎裂的瞬间或许会有音乐。

是一只没有翅膀的蝴蝶,死亡的瞬间或许能够飞翔。

是一点不懂发光的火焰,燃尽的瞬间或许会照亮生命。

林依琪支撑不住,倒在一片积水里。雨势过大,似无数尖刀不停刺在她身体。她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乡,至澄的天空,至净的山野,至蓝的湖泊,至洁的草林。那儿有一个小男孩子,眼神是清澈的,可以听见溪流的声音,然后微笑像水纹绽开,荡到季节的尽头。

他们牵着手上学,青山静水,有飞鸟划过。

他们牵着手跳舞,星光点点,夜随波荡漾。

后来小男孩子比她先长大,要去远方读书。他把一个盒子交给她说:“依琪,有了它,以后你喜欢上了哪个男孩子,就不怕他欺负你了。”依琪憋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男孩子拍拍她的头说:“哥哥再看到你那天,你说不定嫁人了呢。”依琪边哭边笑:“依琪不要嫁人,依琪要陪哥哥读书去。”男孩子哈哈笑着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去读书的。”

依琪不要嫁人,依琪要陪哥哥读书。那时候看星空,这星空亘古未变。

今天的星空,一定还是以前的星空,需要光亮来找到希望,却仍被地狱隔开了视线。

今天的依琪,一定还是以前的依琪,深爱上了一个男孩子,却将把生命遗失在山谷。

林依琪艰难地起身,一个巨雷,不远处咯喇咯喇的声音不绝,她心知不对,恐怕山石塌方在即,便努力往另一方向挪去。她还没挪出积水,听得轰隆大作,身下石块尽皆动荡,随一个闪电,她看到四十多米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石头纷纷塌倒,而上方无数石块滚落,砸得石面地震一般。

林依琪用尽力气,才摇晃着站立,尚没奔出,一连串的闪电炸开,她终于望见,在塌落的石壁里,有一片废墟,在废墟之中,霹雳之下,一把宝剑闪耀出光芒。

这时候的南宫成,距离她只有一百米。叶子,老颜和龙二,已经走散。林依琪上山是从南路,南宫成是从南路旁的小道,他和林依琪之间,正横隔着落石塌方的地段。

林依琪看见了宝剑,南宫成也看见了宝剑,但他也看见了林依琪。

落石砸着二十米左右的山路,夹杂风雷声势,根本没有过去的可能。南宫成绝望地大叫:“依琪,不要!不要!不要!”林依琪微笑了,美丽了,满身的污泥都消失了,她清澈地好像家乡的溪水,顺流而下,轻巧歌唱,有飞旋的叶子,有荡漾的树影,从清晨到日落,从思念到期望,都不再停止,不再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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