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成了英雄(6)

叶子微弱地说:“我知道了,你走吧。”男生丝毫不犹豫,大步流星离开。叶子失神地说:“水晶球碎了,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就几百毫升空气吗?”南宫成心想:“废话,难道里面还有几百万的存折?”风一吹,把碎片中的一张纸条卷到他的脚下,他不由大惊:“莫非不是存折是支票?”赶紧用脚踩住,一是怕被风吹远,二是怕遭人发现。叶子怔怔出会神,吃力地拎起一个大包,极其费劲地从南宫成身边走过。

南宫成若无其事哼着“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拉我皮条”,边斜睨着眼等她走出七八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出纸条查看。

纸条已经颇陈旧,边缘毛糙,上面的字迹端正清秀,也略有褪色。

公元二零零四年九月十七日二十一点十五分,南宫成的往事呼啸着击中目标。他只是看到了一张纸条,整个夜晚却在刹那间模糊成一个微笑,思念扑面而来,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和回忆一起呼吸。

纸上有泪水的痕迹。

“别哭,最爱的人。

我在遥远的地方散步,

也想牵住你的手,

可是水平面已经在我的上头。

别哭,最爱的人。

人们都会老去,

母亲带着荒凉迷路,

孩子就这样松开了手。”

他突然坠入很深的黑暗,在那里能感觉到,有个女孩子正小心翼翼擦着他额头的汗水,她手指纤弱,全神贯注和心无旁骛。她是弯着腰的,倾泻的长发在台灯柔和光泽下,泛着隐约的浅红。沉默的他安静而详和,窗外有小小的虫高声鸣唱,夜色在窗帘的罅隙里缓缓淌入,他听见一朵花绽放的时候,有颗露珠滴落在草丛中。他说:“姐姐,你是最美丽的。”姐姐微笑,整个夜晚也模糊成一个微笑,夜晚终于过去,那个微笑也再也不能看到。

明月沉碧海,云光拂人衣。何不想归去。

山也隐隐,水也依依,望不尽的碧落重重。也不如归去。

几处吹笳明月夜,绿杨著水柳如烟。无归路可去。

思念不能自已,痛苦不能自理,结果不能自取,幸福不能自予。

姐姐说,别哭,我最爱的人,我在遥远的地方散步。你一哭,我就舍不得你了。

纸条上的这首诗,也是他心底最珍藏的一首诗。

南宫成的眼泪再也忍耐不住,夺眶而出。他把纸条折叠好,擦擦眼泪,猛然转向叶子走远的方向大叫:“爱妃留步,且等候一下朕。”没人理会他。他继而大叫:“同学,你水晶球的空气掉了!”叶子拎着包停下来回头,讶然“啊”了一声。南宫成露出迷人的笑容,疾步赶上,朗声道:“容我大胆预测,这位姑娘的芳名,想必叫作叶子吧?”叶子皱皱眉,点点头。南宫成看她似乎不耐烦,心想:“看来她不喜欢健康阳光型的,我得换成梁朝伟。”他收回50%的笑容,压低80%的声音,把100%的头发往后一顺,说:“你掉了张纸条。”说完将纸条递给叶子。叶子接过,勉强挤出笑意,说:“谢谢,我以为被风吹走了。”她把纸条放进口袋,一只手承受不住大包的重量,略略倾斜了身子。南宫成忙俯身抓住包带,替她向上拎着,两人的头恰好轻轻碰了下。

南宫成感觉两人的头发有二分之一秒的接触,电流呼啦传遍开来,他打了个冷战,一把抢过大包,说:“姑娘千金之躯,怎能负重,我来,你去哪?”叶子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谢谢,我去玉成楼。”他一愣,大喜:“哦,天涯如此之大,我们居然相逢。校园如此之大,我们居然同路。”叶子“哦”了一声,南宫成又道:“你那纸条上写的,是我也很喜欢的一首诗。”叶子心中一动,注视了他一眼。南宫成慨然道:“老子看到这诗,就他妈的想哭。”叶子的手颤抖了一下,并不说话,往前走去。

南宫成拽着大包,腰部剧疼难忍,气喘如牛地跟着,嘀咕道:“妈的,老子摸过这么大的胸,却没拎过这么大的包。”叶子蓦地回头问:“你说什么?”南宫成笑道:“没什么。我说你眉目如画,气质超群,身材高挑,我可以负责任地讲一句,你是由里而外的美丽,从上到下的漂亮,自始自终的优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尤物啊!”叶子怀疑地看看他,也不停留。南宫成追上叫道:“鄙人南宫成,易守难攻的难攻,攻城掠寨的攻城,简称难攻城……”叶子听他气喘得厉害,说:“我自己拎吧。”南宫成脸色一变,又恢复正常,笑道:“我以前出过车祸,腰受重伤,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医生正叮嘱我多做运动,强加锻炼呐。”

两人并肩走路,渐去渐远,尚能听见南宫成上气不接下气的朗诵:“别哭,我最爱的人,我在遥远的地方散步,不小心就散到了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没有我换洗的内衣,我只能哀伤地哭泣……”老颜从树荫里闪了出来,喃喃道:“我为什么要盯他的梢,完全看不懂。此人行事,莫名其妙,莫测高深,沿途不忘泡妞,战斗不忘娱乐,真是当世一员猛将。”

老颜又摇摇头,自语道:“罢了,我还是去找教导主任的女儿,正事不能耽搁。”话音未落,身后有人冷冷地说:“你要找的,是不是我?”

南宫成和叶子相安无事,一个吟诗作赋,一个默不作声,走到了玉成楼下。

叶子说:“我到了,你把包给我吧,真是谢谢。”南宫成忧伤地看着夜空,说:“别谢,我最爱的人,我在遥远的地方散步,不小心就帮你拎包,几十斤重的大包,拎得我屁滚尿流鸡飞狗跳,结果是跋山涉水啊,翻山越岭啊,也不见有女人投怀送抱……”叶子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你。”说完拿过包就往楼上走,背后传来南宫成的声音:“叶子。”她浑身一抖,愤怒的冷汗从额头上滚滚而落,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南宫成很安静很寂寞地说:“该忘记的忘记,该面对的面对,珍惜自己就好。”叶子回头,南宫成已经消失了,她怔怔地站着,脑海里又响起南宫成的话:“我说你眉目如画,气质超群,身材高挑,我可以负责任地讲一句,你是由里而外的美丽,从上到下的漂亮,自始自终的优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尤物啊!”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楼下的大厅里仿佛还在回响他的朗诵:“别哭,我最爱的人,我在遥远的地方散步,不小心就散到了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没有我换洗的内衣,我只能哀伤地哭泣……”而有句话,低低徘徊,像微凉的咖啡,有暖,也有浅的苦,孤单地沉淀——该忘记的忘记,该面对的面对,珍惜自己就好。

南宫成的这句话,是在姐姐的日记里读到。那时候,弟弟和姐姐站在田野里,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山是青的,他在想好多年后,我依旧怀念这短暂而悠长的片段。

在这片段里,弟弟是蓝衫的剑士,姐姐是白衣的女子,在这片段里,每个字都是神往,每页纸都是赞叹。

他听完了开端,看见了中场,记住了结局,爱上了片段,然而作者是命运,没有给姐姐当主角的空当。

姐姐在他的梦中,微笑着注视他,说,不要哭呢,日记总要写完的,片段总要读完的,你还是站在田野里,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山是青的,孩子总要长大的。

叶子不自觉重复低声说了一遍:“该忘记的忘记,该面对的面对,珍惜自己就好……”忽地醒过神,举步待上楼梯,听得轰然巨响,从学生会办公室的走廊门口抛出来一个人,前滚两周侧翻四周,以贝克汉姆的任意球曲线,重重摔在地上。

叶子后退一步,冷冷地说:“怎么回事?”走廊口的两个壮士应道:“这个王八蛋想进学生会找茬,被我们搏击会左右护法扔出来了。”叶子将包放在地上,走近一看,南宫成被摔得七晕八素,仰面朝天,动也不动。她对那左右护法说:“我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找学生会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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