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29)

作者:不甜茶 阅读记录

在他妈眼里,什么都没有他哥重要,总是那一句,什么能比你哥的命重要。

也没错,他哥的命确实最重要。

现在这段时间,正好闲得无事可做,林重可以继续学。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碎了,林重就自己把自己慢慢拼起来。

林重放下笔,拿起空了的杯子走出书房,书房被他占了,陈路生这几天都是在餐桌上办公开会的。

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看得出来,邮件只处理到一半。

陈路生正在厨房里切橙子,厨台上放着一个裂纹横生的陶瓷杯,那杯子被林重摔坏后再拼起来也用不了了,漏水,但就一直放在那儿,没有丢掉。

看着那个杯子,林重想,不止他想把他自己拼起来,陈路生也想。

可惜,他们两个都不太会拼,都很笨拙。

陈路生听见声响,转过身,看了眼林重手中的空杯子:“我帮你。”

他拿过林重手中的杯子去倒水,一边倒水一边说:“没水了,你喊我一声就行,我过去。”

杯子倒满水,陈路生把杯子递回给林重。

水温正好,不烫人,林重拿着杯子,转身回书房学习。

过了一会儿,陈路生把果盘端进书房,喂林重吃一点水果,林重学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不喂他,他一天都不知道吃水果。

晚上陈路生准备好木桶,倒水放药包,给林重泡脚,木桶足够将林重的小腿也泡进去,在大腿上盖上一层毯子,捂一会儿汗。

这两天陈路生还研究起了艾灸,天连着好几天都是晴天,林重的腿倒没怎么疼过,前天晚上下了点雨,林重在睡梦中感觉到疼了,轻微的,并不明显,就一会儿,然后很快就感觉不到了,而那天晚上陈路生一听见雨声就醒了,爬起来给林重揉了一晚上的腿。

第31章

端午节这天,陈路生买了一袋粽子回来,林重家乡这边都吃咸粽,陈路生还没吃过咸的粽子,到家后林重去试用陈路生给他买的按摩仪,陈路生则进了厨房。

忽然,林重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林重的手往后伸了伸,够到手机,接通了电话。

他没看手机,自然也就没看到来电人的备注。

所以当手机里传出他妈的声音时,他是有点惊到的,“小山,你还在公司呢吗?”

林重没回答,反问:“什么事?”

“你爸单位发了点橙子,我想着给你拿过去。”林母说“我就在你们公司这呢,我看灯都关了,你们宿舍在哪?不是说在公司这儿吗?”

林重给他妈发过消息,骗他妈说工作忙,去公司宿舍住一段时间,他妈当时也没回他。

“你等会儿。”林重说完挂了电话。

他套了件薄外套,在门口换鞋。

临出门前,朝厨房里喊了一声:“路生,我出去一趟,我妈给我送了点橙子,我下去拿,马上回来。”

“好,注意安全。”陈路生从厨房里冒出个头来。

林重关门,乘电梯下楼,这里离公司很近,走路不超过五分钟,他紧赶慢赶,用了三分多。

林母站在公司楼下,怀里抱着一袋子橙子,看见林重过来,往前走了几步。

林重接过橙子,“怎么过来的?”

“骑你那个破电动。”林母说“行了,我回去了。”

“嗯。”

林重看着林母转身离开,林母把电动车停在了另一边,过去有一段距离。

在林母走到一半的时候,林重突然叫住林母:“妈。”

林母回头。

“注意安全。”林重说。

公司门口的壁灯太亮,把这一片照得宛如白昼,林母回过身去,继续走向对面。

林重看到了母亲头上的白发。

时间在慢慢杀死这个辛苦了一辈子的女人。

风吹过,路边的树叶沙沙响,树影婆娑,被光穿出几个白洞,死了又好像没死透般,不时抽动几下。

林重又恍惚间意识到,杀死面前这个女人的不是时间,是他,是活不出一番名堂的她的儿子。

然后他又想,高二那年,他坐在座位上,下课也不起来一下,等放学了,人都走光了,他才从座位上起来。

因为他的一只鞋掉底了。

那鞋修修补补多少次了,终是没撑住。

他拖着步子走,趿拉着脱底的鞋,鞋只剩前端的一块还连着底,他慢吞吞地下楼,到二楼时,听见了陈路生的声音,吓得他抱起自己的鞋,疯狂往楼下跑。

他害怕被别人看到,更怕被陈路生看见。

十七八岁的少年是最在乎面子的,他们薄弱的自尊需要用很多东西去维护,有人用昂贵的衣服和鞋,有人用挥于拳掌间的暴力,有人用爱。

而那年十七岁的林重什么都没有,低着头,狼狈地抱着自己坏了的鞋,洗得白白起着球的袜子踩脏,在下楼梯时步子跨得太大,摔了个狗吃屎。

他趴在地上,手肘、膝盖磕青,疼得眼泪快出来了,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正在缓缓向下延伸,他顾不上疼了,爬起来,往下跑。

跑出教学楼,他发现自己的鞋丢了。

可回去肯定会碰上陈路生,他看了眼自己脚上的袜子,随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着,蹲了足有半个小时,他猜想陈路生应该走了,他这才返回教学楼,去找自己的那只鞋。

鞋应该是落在了一楼和二楼之间楼梯的那拐角处,他就是在那摔的,他低头在拐角处找了一圈,包括上下楼梯,但没找到。

他往二楼走,脚踩上二楼的走廊,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他的视线转过去,然后他看见走廊里陈路生靠墙站着,离他只有几步之远。

陈路生一手插兜,另一条手臂自然垂落,手上勾着一只鞋。

见林重看过来,陈路生曲起手臂,食指和中指勾着鞋的鞋帮,那只鞋在林重的视野里升高,“你的?”

鞋的底已经快和鞋彻底分家了,连接的那一小截也快撑不住了,正在一点点断开,鞋底和鞋身奇妙地形成了一个角度,林重觉得那像野兽的嘴,什么东西都能被吞进去。

嘴越张越大,最后啪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击重击,从林重的脑瓜顶穿到脚底。

鞋底彻底掉了,掉在了地上。

林重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他飞速抢过陈路生手里的鞋,捡起地上的鞋底,跑得像支流矢,直到离开陈路生的视野范围。

他回到家,家里父母都快吃完饭了,他站在门口,跟他妈说:“妈,我鞋坏了。”

他的脚也好像磨破了,好疼。

“你那脚跟长牙了一样,天天坏,明天自己去找修鞋的修去。”他妈说。

“能不能给我买双新鞋啊?”他说得很没底气“这鞋修了好几回了。”

“哪有那么多钱给你换鞋,你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一下我们呢。”他妈气得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开始对着林重说教,“我们每天起早贪黑,挣点钱容易嘛。”

林母的声音在整个房子里回荡,租的房子小,床、桌子挤在一起,衣服什么的堆在床尾,乱糟糟的。

房子是地下室改造的,屋里的空气永远湿漉漉的,带着潮气。

林母一直说教个不停,每次都是这一套,林重都听腻了,他站在门口挨训,低着头,再不发一言。

若说了,他只会被训得更久,还会挨打。

他不想挨打。

视线里是他哥的小白鞋,干净的,新的。

头顶的灯泡并不是很亮,光线发黄,把人投出黑黑的影子,投在地上,林重看着自己的影子,轮廓清晰,只是头被床盖住了,像生生截断了一样。

一阵风声从耳侧呼啸而过,林重回过神来,林母已走到了电动车前。

林母个子不高,身材也不胖,算那种很瘦的了,头发短到下巴那。

他看着母亲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心想,原来不止我在杀死他们,我也早就被他们杀死无数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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