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76)

作者:二十四始 阅读记录

*

第二天,时贇开始断续出现阿诺加尔症症状,同时救援对象增员5人。

路柯神出鬼没的,在时绥对其疏导时,杵在阮筝汀旁边,突然说:【其实小感冒可以看作某个畸变意识的精神入侵。小概率是亲眷友人打招呼话别,大概率是借着读取到的记忆恶意攻击。】

【那布诺曼呢?】阮筝汀连忙追问。

它又不说话了。

时贇发病期间很黏时绥,总是絮絮说着:“你这次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时绥莫名其妙,又有些委屈:“我没有丢下过你。”

两人掰扯过近两个小时,把小时候捉迷藏藏一个坑结果被对方暴露的事都拿出来吵过一轮,某绥开始妥协,“好,我保证不丢下你,别哭了……”

阮筝汀觉得这话带着某种难言的预知性,心口怦怦跳着。

异种集群的意识于时间而言或许是无序的,但时间本身有迹可循,所以它们反映的,或者说,制造的某些幻觉,其实是——

【是某个被窥见到的未来。】路柯笑,【也不一定,或许你们直接是我们的过去呢。】

阮筝汀心里一片惊涛骇浪,表面捂着额头喃喃:【我就说学术研究费神吧……再这样下去,我脑子要炸了。】

喻沛在这时碰了碰他的胳膊,说:“你的精神体在求偶。”

鹩莺把脸颊那两片浅蓝色的羽毛鼓立起来,舞步越发娴熟。

阮筝汀腹诽你都亲过我了,现在又回档到半搭不理的状态,真是岂有此理。

他半真不假地哼哼:“有今天没明天的,你还不准它死前浪荡一下吗?”

喻沛被他的理直气壮震惊得失语。

鹩莺仗着有人撑腰,开始变本加厉,直接拔羽毛送人。

它的状态还没恢复,羽毛没之前有光泽,甚至无法维持颜色,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喻沛垂眼看着掌心里的飞羽,好一会儿没有动。

*

第三天,他们遭遇了一波蒙昧期异种,埃文为救平民,左眉峰到颧骨被划了一道口子,同时减员4人。

修整时,阮筝汀犹豫片刻,走近焉嗒嗒的时绥,俯身拍过他肩膀,又坐下来:“怎么了?被吓到啦?”

后者摇摇头,以一种很难捉摸的口气问:“哥,你觉得契合度会影响择偶观吗?”

阮筝汀瞟一眼打过血清正发烧的埃文,和如临大敌始终举枪蹲守在旁的时贇,笑了笑:“会啊,但不是决定因素。”

时绥皱眉:“可是……”

“那你觉得,”阮筝汀打断他,“血缘会影响亲眷观吗?”

时绥一脸你在说什么疯话的表情。

“我以前觉得,亲眷的相处方式只有一种——你要迎合他们的期待,靠近他们的设想,才能有被注视、被爱的可能。”阮筝汀目光飘远,回想起什么,“导致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养母也不甚亲近。”

时绥小心确认着:“养母?”

“嗯,她是一位骄傲、闪光、又很理想主义的向导。”

在塞路昂纳一众研究员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不擅长与幼崽相处,她接手……”阮筝汀顿了顿,改口,“她救治的几名孩子里,只有我活下来了。”

塞路昂纳有个闲置很久的小型游乐园,后来又加了些健身器材,改得不伦不类的。

最开始,被救下来的未成年实验体会在那里放风。

阮筝汀那时候看上去营养不良,年岁十分显小,又常在一旁呆坐着。

瑞切尔以为他抢不赢一众有病的青少年,又被人欺负,有天居然休了年假,一大早带着他去抢跷跷板。

“你能想象吗?”阮筝汀现在回忆起都很好笑,很无奈又很温柔地说,“一个平时成熟靠谱的高阶向导,居然带一个快16岁的孩子去抢跷跷板使用权,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后来才明白,父母和父母是不一样的,”他目光轻轻一转,落在喻沛身上,片刻又悄悄滑开了,“幼崽和幼崽,自然也会长成截然相反的结果。”

“它只是一个渠道,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增益,至于结果如何,是看双方的选择。”

“契合度也是如此,你总不能因为哨兵和向导的相遇方式不符合预期,就直接否定他们之间的感情吧。”

时绥一方面觉得他就是在诡辩,一方面又觉得还真挺有道理,遂举着枪蹲在时贇身边,齐齐盯着埃文。

第一次成功做完思想辅导工作的阮筝汀见状,不由长出一口气,结果转头就见喻沛撑着下巴盯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怎么啦?”他以口型问。

那人没回话,只转开了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连鹩莺玩他头发都没理。

*

第四天,他们总算抵达星港。

这里不仅是重灾区,核心通道内还留有各式基因锁与相应武器阀,一行人推进得十分吃力。

时贇一边哆嗦,一边恨恨道:“我以后一定要弄个万能信息卡,以备不时之需。”

阮筝汀闻言看向他,目光稍显震惊。

时贇挠头,嘘声道:“哥,我们好歹在一条船上,你可不能回去就举报我啊。”

被迫上贼船的阮某扯过嘴角,点头:“……”

最后连同平民一共17人,唯一持有外骨骼的喻沛自觉断后,为阻拦一只成熟期异种,没有成功上到飞梭。

“先走啊!”他厉声喊着。

埃文带着眼伤勉强驾驶,时绥通红着眼睛,拼命拉住企图够下去抓人的时贇。

飞梭颤抖升空,彻底钻入云层的那一刻,检查并安抚完所有平民的阮筝汀毅然跳了下去。

“你疯了吗!?”距离疾速拉远,时绥捞了个空,其屏障挂到一半就自动消散了,“喂!!”

“待会儿见!”阮筝汀大喊着,声音穿过云层,掩在风声与发动机噪音里,也不知被没被听见。

“喻沛!”

无人应答。

自天空往下看,星港内所有异种都在朝一个地方聚集,如同寻食的蚁群,那里有新鲜的血肉、箭簇以及热武器断续爆开的微弱光亮。

【它们在喊同类!那些是交流网吗?】阮筝汀偶尔会触碰到一些混乱的精神力,像是失去方向感的禽鸟,在他周围横冲直撞。

路柯嗯哼:【这就是向导们残存的交流网,又因为存在着哨兵的精神力,所以有着诸多缺点。譬如,有的只能单向通讯。】

【我要怎么回去?】阮筝汀打开屏障滑翔,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侧脸,他迅速搜索着哨兵的身影,肃声问着,【我要死在这里才能回去吗?】

路柯不置可否:【你可以试试。】

向导目光决然,片刻抬起了右手。

*

高阶哨兵单对成熟期根本杀不死,喻沛边打边退,打算先行脱身,再找个机会潜进来搞飞梭。

可异种源源不断,来得太多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会死在这里。

一个来自喀颂的亡魂,腐烂于永远亮不起来的天色里,终于要埋葬在讨伐仇恨的路上。

可下一秒,世界就像是被谁突兀暂停了一样,所有异种都僵立在缠缚的网中。

烟尘滚滚,不知哪里的旧式钟表发出咔哒咔哒的走表声。

“喻——沛——”

在周遭穿透性极强的甜腥气里,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声音穿过云层与疾风,灌进他的耳朵里,模糊得像是一句呓语,转瞬即逝。

却足以涤荡整个灵魂。

他愣了半秒,霍然仰头。

*

领域之外,星港里的一切都像被冻住了似的。

领域之内,鹩莺凄切尖啸着,尾翎正寸寸崩断。

异种数量太多,阮筝汀其实已经听不见了。

他耳中鸣音长持,精神体在领域里哀唱着,间或凄啼,几度濒死。

他缓慢又难耐地眨了下眼,浓血洇湿的上下长睫粘黏又分开,血珠溅落,世间所有浓重的色彩在他视野里迅速灰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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