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79)

作者:二十四始 阅读记录

鳞片亮蓝,偶鳍透明,游弋间折出偏冷的镭射光芒,成群结队,忽暗忽明,在浑黑的海水里,像是成千上万盏正在下沉的船灯。

阮筝汀碎碎念着——

“喻沛?“

“喻沛……”

“你不是说要来接我的吗?”

“我也算暗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人拐到手,结果连亲吻都只有一次,亏死了。”

“你听见没有啊,你这个混蛋。”

“食言的人要吞针哦……”

“……”

天穹之上,来自向导领域的河水正悉数倒灌。

天穹之下,是强制封印所有混乱的咆哮水体。

在受精神潮干扰的波浪终于彻底追上并卷断翅膀的那一刻,阮筝汀偏首吻过喻沛,继而用力推开了他。

后者空茫失焦的眼神清明过一瞬,后知后觉,惊恐地反手来抓人,手指却只从轰然散开的络丝间穿过——

向导的精神投影在一寸寸地瓦解,鹩莺如同群花,自他身体各处温暖而明亮地开出来。

而后羽毛在水中散作鱼群,拧身源源不断地挡向群游而至的种魇们。

雪山与冰川融化殆尽,气泡升腾,松林转化成高耸巨藻,那些发光的鱼群穿梭其间,恍惚像是当年两人并肩躺于草原上看过的星星。

“喻沛……”阮筝汀发不出声音,只是温柔笑着,但那句话通过水流,裹挟着精神波,撞进了喻沛的怀抱。

后者靠那点微弱的冲击力,终于渡过了高空之中、两方领域间微妙的临界线。

引力法则颠倒起效,哨兵正于向导不断远去的上升视线中,顺着誓契的牵引,迅速下落至对方领域。

与此同时,那句精神暗示跟随鱼群牢牢锲进每寸水体里,暂时平复了暴走的领域——

请于猩红幻境里深记我的眼睛,我在过去与未来等你。

我的搭档,我的……伴侣。

第62章 山高路远

2632年9月17日,03:47 AM,湖鸥星区,洛伊星港,军方临时驻地。

一艘破破烂烂的飞梭刚穿过轰炸区,申请港口降落。

“是断后的自己人!没有异变!”蹲守在此的时绥眼睛一亮,指着那个型号相同的飞梭大喊。

其神情太过激动,被几名哨兵按在原地。

申请过了二十多分钟才允通过,操控者精神不殆,最终飞梭偏离跑道,滚着黑烟迎头栽进了航站楼。

“喻哥!”时绥急切吼着。

有向导伸出络丝遥遥探查过情况,稍一点头。

热武器与各类精神攻击蓄力同时被撤下,救护与消防前后开过去,意图援救时,有人却率先自内踢碎舷窗,自己矮身吃力钻了出来。

“喻哥!”时绥认清人后大喜过望,挣开几双手跑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哨兵。

他下意识往变型的舱室里头望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心里蓦地有些空落落的。

“还有……”他追问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卡住了,脑子里的记忆像被橡皮准确擦除过,转眼自洽。

其他向导有些奇怪地看过时绥一眼,同喻沛确认情况,问:“只有你一个人?”

喻沛费力喘着气,躬身勉力道:“不,还有一位向导。”

时绥先是飞快点了两下头,又顿了几秒。

有个名字就在嘴边,但像是被按灭的火星,一纵即逝。

他最终皱眉疑惑道:“还有……谁?”

喻沛转头死死地盯住他,哑声道:“野生向导,叫……”他眉头一皱,凝神想了好久,支在时绥臂间的手都抖起来,“叫……”

那向导转而露出了然的表情,按着耳信交待着:“注意,这边有位小感冒,编号A27167021347。”

喻沛想反驳什么,情绪激动下视线急剧转黑,彻底力竭晕了过去。

他在洛伊疗愈中心昏昏沉沉待了近两个月。

期间,埃文在治眼睛,时贇在治比较严重的阿诺加尔症。

时绥一天到晚两个病区轮番跑,这天下午却只在精神辅科病房里见着一个人。

“队长呢?”他问。

时贇吃着橘子,慢半拍地说:“找那谁去了呀,念叨过好久了,叫……嘶,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完蛋了阿绥,我的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阿绥自己也没想起来,遂提着保温桶,和他大眼瞪小眼。

与此同时,洛伊救援临时安置区内,白色医疗帐篷遍地,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味。

喻沛吊着只胳膊,边掩着口鼻,有些疲惫地等在一旁。

十多米远的主路上,有车“哔哔”按过两声喇叭,权当出区登记。

他寻着声音往那边看了两眼。

后车厢的挡布正好被拉下来,阳光投进去,只笼着某个人苍白消瘦的下半张脸。

负责人去而复返,在他身边说:“喻队,野生向导在这边。”

喻沛跟着对方走了几步,莫名有些在意地问道:“那边是什么人?”

负责人向后扫过一眼车标:“哦,是这次联合演练的学生和老师们。这个标志……应该是西约亚学院的。”

那边登记完成,车体启动,晃荡的光线里,喻沛瞥见对方放在膝上的双手,轻轻扣着一把伞。

藏青色的长柄伞。

一个小时后,寻找无果的喻沛掐着眉心确认道:“都在这里?”

负责人点头,加过重音:“幸存的野生向导,都在这里了。”

喻沛整个人像被时间忘记似的,在冰冷的阳光里木愣愣地滞了半晌,而后他展开掌心狠狠抹过脸,哑声无力道:“那我……我能看看向导登记总册和死亡名单吗?”

负责人猜到什么,同情地看了他一会,点头说好。

之后三天,依旧一无所获。

负责人忍不住问:“方便问一下……那位向导叫什么名字吗?”

喻沛空茫而哀伤地望着她,片刻分外惨淡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但是照片信息都对不上……虽然我只记得他的眼睛,灰色的眼睛。”

阮筝汀的精神力有藏匿效果,导致喻沛领域内检测不到任何有关他的信息残留。

加上次级向导信息不在联邦向导信息总库内,他们一直没有交集。

后来,某位主治医师委婉打趣道:“你们队长是不是都精神压力蛮大的,所以爱幻想自己有个向导。”

喻沛之后也总在怀疑,他大抵是被喀颂灾变和领域里的东西搞疯了,才会在逻辑自洽下,幻想出有这么一位向导。

对方会在某个未来等着他,他们或许一起看过喀颂的一切,也能证明他所怀念之人真切而热枕地存在过,而不是那群冰冷又恶心的种魇。

他每每想放弃时,每每走不动时,故去的亲眷挚友会在后面推他,而素未谋面的爱人会在远处微微笑着招手,阳光温暖,那人也是温暖的,在叫自己的名字。

那是他死水一潭的生活里,偶有的涟漪与崭新的执念。

——他起码要见一见那个人,活着见到那个人。

后来呢?

后来那个信誓旦旦说着要他相信自己的向导不见了,死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在了不曾记载的战事里。

连名字都不曾留下。

这支强心剂开始耐药,甚至诱发了过敏症状。

“大概吧。”喻沛摩挲过发珠,那里的绳结被人加固了,用的却完全不是自己习惯的编法,“所以组织要强制匹配固搭吗?”

一语成谶。

半个月后,葛圻把各项资料及队章放在他面前:“你们C303的申请通过了。塞路昂纳还顺手给你配了个搭档,契合度挺高的,叫米饶,符合你的审美,是灰眼睛。”

喻沛心里烦躁,面上无奈,按着指节道:“葛老,我说过了,我不需要向导。”

葛圻眄他一眼:“那你之前要死要活的,各个基地找疯了。”

“……”喻沛不好解释,反正所有人都默认他有幻想症。

“你没有权利拒绝。你的等级升高了,离特级十分接近。这情况很特殊,”葛圻正色,“也很棘手,会被纳入更加严苛的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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