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138)

作者:宴峥 阅读记录

睡美人的身体状况人尽皆知,给晏司臣做检查的小护士动作轻柔到生怕稍有不慎就捏碎了他。有个眼尖的发现这位易碎品的手还被人紧紧地攥着不放,忍不住出言提醒:“先生麻烦您放手,我要给病人换一下静脉留置针。”霍止至今一言未发,在小护士几经催促下终于做出反应,讷讷地应了声好。晏司臣就在此时轻轻地勾了勾他的手指。于是霍止又回望过来。

晏司臣有些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挑,形成了一个很温柔的弧度,如秋池般潮湿的漆杳眼瞳中映出霍止憔悴不堪的面容。他其实还发不出声音,哑着嗓子对霍止说了句什么,霍止好半天才读懂口型:吃早饭了吗?

明明枕风听雪是他,五劳七伤也是他,晏司臣却在看见霍止的一瞬间将周身万般痛楚抛诸脑后,满心满眼只惦记这么一件事。晏司臣凝视着霍止雾煞煞的一双桃花眼,感慨万分地想,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山上忽悠零六九的时候说霍止胆子小,现在可倒好,一语成谶了吧。

作者有话说:

分三个

第一百一十六章

立冬那天汜江狂风怒雪,街头巷尾人迹罕至,然则这场大雪并没能在剑拔弩张的形势面前起到一星半点的降温作用,反而是汤凤年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最后的平静。

昨夜有人用汤凤年的手机打给渚宁当局,电话甫一接通,嘶嘶的呼吸声于万籁俱寂中炸开,沉闷而缓慢地,恍如喘不上气似的,直至渐渐力竭,紧接着周而复始地循环起来。在场科员面面相觑,纷纷暗道不好。干这行的神经都高度紧张,电话那边一直反复播放录音,谁也不敢挂断,争分夺秒地查信号位置。卫星地图细化再细化,最终定位到楼下。

地图上红光闪烁,近在咫尺,办公室的窗户没关,夜风习习,吹得众人毛骨悚然。

包括机动科的副科长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地出动了。事后该副科长首当其冲被免职,而立之年大好前途毁于一旦,却在纪委例行谈话时坦诚直言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每走一步都正中对方下怀。作为临时指挥,他确实难辞其咎。见他态度如此恳切,深知内情的纪委反倒心生不忍,示意下属不必再执笔记录,隐晦地提点道:“神仙打架,哪有小鬼不遭殃的?你在基层要韬光养晦,挣出实绩后一切好说。”

副科长一头雾水,但还是把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他被下放到渚宁周边的一个地级市临时组成的扫黑除恶专案组,勤勤恳恳一年半,渚宁当局部门重组,一纸调任函下发过来,隔天就派车将他接了回去。

新任局座姓蒋,曾经担任过特别行动处处长,汤凤年死后渚宁当局几度风雨飘摇,蒋局也算是临危受命,上台后果然不负所望,迅速稳住局面。副科长——现在已经是情报分析科科长了——惴惴不安地推开局长办公室的大门,没想到素以雷厉风行出名的局座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局座笑吟吟彷佛故人重逢,寒暄几句后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抬手抚肩,意味深长道:“小何啊,扫黑办死活不放人,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你捞回来。虽然是我家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对不住你在先,但你也不能辜负我,对吧?”

当初纪委的话他就没听懂,现在局座的话他同样没听懂。小何科长再次一头雾水地离开,心想局座究竟哪里对不住我?而且局座不是大龄未婚单身汉吗?不过局座说的后半句话确实没错,提拔他的恩情无以为报,小何科长暗暗握拳,只能化感激为动力,替局座鞍前马后地卖命了。

又过两年,小何科长荣升为小何处长,当之无愧是蒋东林的座前红人兼得力下属,某日突然接到上头批示,有份境外行动分析报告中的情报来源部分不够详明,速速打回重审。小何处长紧急加班,临近十点才写完,这种内参必须总负责人签字过目,小何处长迫不得已给蒋东林打电话。蒋东林听罢,和风细雨地表示小事一桩,就是辛苦他跑一趟。挂电话后蒋东林发过来一个地址,说雪天路滑,让他开车慢点。

直到上车准备开导航,小何处长才发现地址不是蒋东林的家。这小区的名字他有所耳闻,三环开外的独栋别墅区,不像是蒋东林能买得起的房子。

抵达时夜深,值班保安尽职尽责,打电话问过业主才肯放行,小区的林业布景相当不错,曲径通幽,错落有致,绕得小何处长险些怀疑自己遇到鬼打墙,终于找到D4栋,小何处长把车停在院外,按响门铃后直视摄像头自报大名:“我是何佳朗。”院门啪嗒一声开了。

他在寸土寸金的院子里顶风前行,叩门前徒生羞怯,腾出一只手开始拂雪。没等拂落干净,门被从内向外地推开,小何处长退后半步,猝不及防与人对视。

开门的是个气度非凡的英俊男人,身穿黑色高领毛衣,两侧袖口挽起,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白素戒,右手腕表是百达翡丽。小何处长职业病犯了,匆匆扫视后得出初步结论:此人命中带贵,恐怕不好相与。他不欲久留,递出文件:“麻烦转交给局座。”对面挑眉垂目,不甚在意道:“进来吧。”根本不给小何处长拒绝的机会,说完就自顾自地转身走了。小何处长瞠目结舌,他怕风雪侵进屋里,待到站定在玄关,后悔也来不及了。

衣架上挂着各式大衣,随便一件就抵他半月薪水,小何处长小心翼翼地将皮衣挂好,换上拖鞋往里走。他感觉自己是误入大观园的何姥姥,要不是隐约能听见谈笑声,非得迷路不可。循着声音来到光线最明亮的地方,长桌一侧坐着人,蒸腾的雾气缭绕在上空,远看着活像神仙开会,走近才发现是在准备涮火锅。

“小何来了?”蒋东林在上首,瞧见何佳朗,招手道:“快过来坐。”他身边空着位置,显然是留给小何的。小何处长硬着头皮坐下来,斟酌措辞想谈正事,不料蒋东林打了个岔:“外面挺冷的吧?我看你脸都白了,正好涮点羊肉暖暖胃,霍三儿,你给小何添副碗筷。”

在渚宁姓霍的可不是一般人,小何处长一怔,没等他反应过来,方才给他开门的男人已经站起来,径直去厨房拿碗筷。小何处长如坐针毡,不知道蒋东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蒋东林有意提携他不假,他平时也没少跟着蒋东林抛头露面,但今晚明显是家宴。

“你也是赶得巧。若非小五出公差,单凭我的面子,你未必能见着他。”蒋东林气定神闲,转头对坐着的那位调侃道:“霍三儿这脾气除了你没人能治得住,我才问你一句要不要调到渚宁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就急了。”

小何处长真想堵住耳朵装作自己从未听过这些话,好在霍三少爷折返,没教蒋东林继续说下去。神情寡薄的霍三少爷递上碗筷,小何处长起身道谢,终于越过雾气看清霍三少爷的长相。早就听说霍家专养芝兰玉树,今日一见确实所言非虚,赞叹之余,小何处长总觉得这双桃花眼似曾相识,甚至牢记于微时。一时半刻没有头绪,小何处长不甘心,壮着胆子将视线投过去——霍三少爷在剥虾,专注到头也不抬,反倒是他旁边那位,许是发现他的目光,主动开口喊了一声何处长,笑道:“我常听局座提起你。”

小何处长于是看向那位,他身上穿的浅色毛衣是霍三少爷同款,就连无名指上的钻戒也是一对,此刻眼眉半弯,唇角含笑,细瞧五官竟比旁边那个还要精致一些。小何处长出神地望着他,一时讷讷无言,蒋东林见状,便替他解围道:“你不用怕他,他就是个小组长,混得比你差远了。仗着是我的学生,同你说话就没大没小。”小何处长信以为真,正要问他怎么称呼,又听蒋东林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你应该多多少少听说过他——汜江市监委审调组的晏司臣,从纪检委过去之前,省厅的陈立彰就是他打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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