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逃(116)

作者:晚风 阅读记录

两个人就这样默然地对立在玄关,这个曾经无比甜蜜的方寸之地,却要成为常怀瑾或许再也无法拥有李瑜的路口。

“最后一晚。”

他颓然地说。

李瑜没有体会到他语气里抖落的悲伤,仅仅在对视时注意到这个男人眼角有了不明显的细纹,并且出于本能地产生了怜惜,他斟酌了几秒,回答道,“好的,先生。”

“别叫我先生。”常怀瑾说,又马上把人往卧室轻轻拽,“去休息。”

李瑜乖乖换回鞋子,一边点了点头,“最后一晚。”

常怀瑾在一旁不搭话,像是什么都不想听见一样。

于是在这个现实与过去重重叠叠交相呼应的一天的末尾,常怀瑾和李瑜一起换了睡袍躺在酒店套房的大床上,月光那样明亮地照耀着,铺陈着,催促着。

他们谁也没有余力多加体会这场静谧祥和的告别仪式,仅仅像两个守望彼此多年的老伴一样并排躺在床上,隔着相看两生厌的短短一拳,隔着五年时间汇集而成的楚河汉界,他们或无望或释然地快速陷入了昏沉的梦境,因为这两种情绪的本质是一样的。

都意味着结束。

-

凌晨两点,是个抓人心肝的坏时辰。

李瑜复又梦到了很久没梦见过的场景。

他梦到自己是很小的,家里似乎始终只有一个人,邻居家是很平常却足够温馨的一家三口,他会常常去对面吃饭,合乎做客人的规矩和自觉,当然要把最好的面包让给邻居家那个很可爱的小孩,他有点落寞,也有些高兴,那个小男孩喊他哥哥的样子让他觉得欢喜。

他没什么朋友,在迷宫似的街道瞎转悠,终于撞见一个高大的木偶人,眼珠跟灯泡似的,亮得晃眼,木偶人给小李瑜指路,往这儿走,往那儿走!诶,不错不错,我说你可以的吧?李瑜只会乐呵呵地点头,觉得有木偶朋友也很足够,又在将要走出迷宫的时候被他的朋友告知,“我的朋友来啦!先走喽。”便牵着另一个木偶人走了,李瑜朝他告别,心想到底也是,木偶人和木偶人走在一起才最搭嘛。

他会继续梦到很多残片,却和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抽象指代并不相同,而细微到每一种感官里,比如某个雪夜唇贴唇的柔软,某间换衣室围巾叠围巾的纠缠,和一声声遥远又近在咫尺的低唤,小鱼,我的小鱼——最后终于随着心脏不堪重负的鼓动清醒过来,他的梦总是戛然止在常怀瑾微笑亲吻新妻的那幕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这些了,李瑜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时又侧过头看了眼身旁深睡的男人,他与他隔着一拳,他与他熟悉的怀抱隔得这样这样近。

李瑜怔愣地看着常怀瑾在梦中微微皱起的眉头。

常怀瑾不爱做梦,也记不太清所谓的梦境,从前不适应李瑜的离别也并非夜半惊醒,而是迟迟睡不下而已。所以偶然在凌晨两点被唤醒仅仅出于一种诡异的生物钟,毕竟有不短时间他在这样幽暗的时刻仍不得不进行工作。

并且在每每醒来后也被逐渐磨没了怨恨,只是淡漠地承受着这份折磨,淡漠下去也就不是什么折磨了——反正他永远做不完那些工作,习惯就好。于是那份惩罚最终浓缩成夜半两点梦醒时面对大床空荡左侧的惘然,别想了,他总是对自己这样说,仅仅哀伤一瞬,复又沉沦在公务的鸦片里。他的确比李瑜更懂得承受伤痛。

所以当他再一次于这个糟糕的时刻醒来时并没什么不满,非要说的话,只有恍然意识到今天左侧并非空荡荡的心酸。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出一截,趴在常怀瑾的腰上,李瑜静静盯了片刻,终于闭上眼。

常怀瑾只觉得那人睡着后头稍微朝向自己的样子实在太动人,为什么不能再近一点呢?他一如既往地贪婪,又十足害怕着,似乎只有睡着后他才能离现如今的李瑜近一点。

那便再近一点吧。

李瑜往右侧翻了身,常怀瑾还未等得及反应他是否醒来,就已经稍微用力把人搂了过来。

他们一如往年般嵌进彼此的怀抱里,在得到拥怀后不约而同地睁了眼细细呼吸,只当这是命运最后的馈赠,以为对方都没有醒。

李瑜把手揽在常怀瑾腰上,替了那寸月光。

常怀瑾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终于泊回故乡。

他突然就相信了,相信那句李瑜就是他的归宿。

那么在这最后一晚就让他纵情享受吧,以一种克制却铭心的方式,他这样绝望,又这样虔诚。

那么命运可否继续怜惜他,让常怀瑾续上那根通天的藤蔓?

可否运用感情中负负得正的歪理,让这两具相拥的枯骨长出新肉,让这两条干竭的河床汇成汪洋,让这两个平凡又愚蠢的人类在寒冬死出一个荒唐却圆满的春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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