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收拾了餐桌碗筷，又陪噗噗画了一会儿画，正打算抱女儿去洗澡时，顾原心让他把女儿交给奶奶，自己有事要和他说。

他有些不解：“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父亲在他面前放了一个茶杯，接着开始烧水：“你回来这么久了，姑姑看你身边没人，想给你介绍个对象。”

顾斯意一急：“我有喜欢的人，爸！而且噗噗这么大了……”

“噗噗的户口可以迁回家里，以后读书也方便，”水壶里的水慢慢沸腾起来，顾原心叹了口气，“哥哥都快定下来了，你要带着捡来的孩子嘴硬到什么时候？”

“……反正我不要。”

沸水倒入茶壶，烫得茶叶一片片皱巴巴地展开：“现在年纪小，还能趁着有好皮囊找个好对象，再过两年还能有人要你一个没房没车的高中生？”

闻言顾斯意脖子一梗：“我有对象，不要你们乱点鸳鸯谱。”

“好，那就定在周末，”顾原心为他满上一杯淡茶，“你带人过来一起吃个饭，爸妈给你掌个眼。”

他捏着茶杯一口饮尽，烫得话都说不利索：“提前说好了，我就是喜欢男的，不许赶我男朋友出门！”

见他放下如此豪言壮语，似是确有其人，顾原心反而松了一口气：“男的就男的，他要是能好好对你和噗噗……爸爸其实看开了，也没那么老古董。”

才不是。

不然为什么顾怀亦不可以，他唯一喜欢的人不可以。

趁着顾原心看新闻和梁若惜打电话的间隙，他偷偷溜上楼躲进了哥哥的房间。

顾怀亦刚洗完澡，看到他进门挑了下眉：“有什么事？”

“哥——”他以为他们至少回到了表白前的关系，于是伸手要搂顾怀亦的腰，谁知半途被捉住了腕，“干嘛呀……为什么一晚上都对我这么冷漠？”

哥哥半推着他坐在床边，将他的手交叠在膝盖上：“心软并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你困在这段不明不白的感情里。”

顾斯意紧紧皱起眉来，“什么不明不白？我很明白很了解很清楚自己的心！是不是爸爸发现什么找你谈话了，还是妈妈……”

都不是。

但顾怀亦说不出口，只能僵硬地动了动唇：“我不能对不起思思。”

几乎只在一瞬间，顾斯意的眼泪像珍珠般掉了下来，晕湿了他的掌心。抬起打算抹去泪水的手被打落，对方转身逃出他的怀抱：“我不要你的心软！反正只是哥哥，反正都是别人的……我不要了！”

明知是气话。

明知弟弟最爱哥哥。

但顾怀亦像掉进了漩涡里，周围的一切都被吞噬……深陷其中，天旋地转。

第11章 夜莺的玫瑰

一出门顾斯意便开始后悔，他和顾怀亦之间横陈太多阻隔，如今自己还造出一堵墙来，几乎是给不成气候的爱情雪上加霜。

但脚已经迈出了房间，再回去既丢脸又跌份，他只能硬着头皮下了楼。

临睡前他给噗噗讲童话故事，荆棘刺破夜莺的心脏，月亮运行停滞，玫瑰在寒夜绽放，越读越觉得爱人之人可怜。

噗噗听得云里雾里，作出的评价倒一语中的：“爸爸，夜莺为什么这么傻——昨天为辜负它的人给死神唱歌，今天又为不爱它的人献出心脏？”

“因为它曾经从对方那里获得了很好的东西，”他将书捂在心口，丰盈的情感在其中起伏不定，“比如一滴感动的眼泪，比如一份挚爱的玄妙。”

小姑娘却摇摇头：“爸爸，爱和眼泪对夜莺不重要，面包对鸟儿才重要。”

那是前天晚上的睡前故事。

天真击碎了他的浪漫，生活终究不是童话，成年人该学会放置划分于体面之外的情绪，趋利避害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顾怀亦选择的安稳人生没有错。

……理想主义者顾斯意一个晚上败给现实主义者两次。

正打算不让顾怀亦睡个好觉，他接到了魏柯宁的第三次治疗预约。时间定在周五晚上，他有足够的时间精心准备：“我会设计一个考验，如果你的表现合格，也许会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

对方语气里能听出明显的遗憾：“很可惜……不过也很期待。”

再三考虑后，他决定制造双重梦境，增加考验的真实度，激发魏柯宁最深处的情感，打开心结坦然面对现实。

为此顾斯意把噗噗交给梁若惜，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提前两天去了治疗室。

双重梦境耗费的精力更甚，他需要在自己的意识里提前搭建。基础梦境无限接近现实，突破深层梦境来到这里时才不会被人察觉，更容易敞开心扉卸下心防。

四年来他只尝试过两次，副作用是无力控制梦境延续，导致昏睡期的噩梦连连。

“如果治疗结束后由我接管你的梦境呢？”坐在一旁的陆之恒忽然发问。

他尝试交出过梦境的支配权，陆总做得很好，父母原谅了他的年少莽撞，接受了他异于常人的麻烦，除了顾怀亦的缺席，几乎挑不出毛病。

“也好……”顾斯意点了点头，“4.0的体验感更好，说不定我能美美睡上一觉。”

闭上眼周围的世界慢慢安静下来，他任由意识下坠，沉沉陷进这片边缘模糊的黑暗里。

他回到了治疗室，不过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顾斯意翻找着魏柯宁留下的记忆碎片，挑挑拣拣后拿出了几块，对梦境的设计有了大概的想法。

糖衣包裹的苦涩或许更难下咽，但总有人为了华美的衣袍甘愿忍受一身的蚤子。

魏柯宁会怎么选，他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但心中隐约希望……没有人成为刺破心脏的夜莺，没有人辜负红玫瑰染血的怒放。

·

接待室里魏柯宁等来的并不是顾斯意，而是另一个男人。

一见面陆之恒先解释了原因：“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因为梦境更宏观复杂些，治疗需要通过共享梦境的方式来进行，可达鸭会在梦里和你见面。”

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她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治疗室里顾斯意已经躺在了床上，魏柯宁的目光落在「貘」上，“可达鸭真的很可爱……陆总你说是不是？”

“可达鸭是我珍重的人。”陆之恒轻轻握住顾斯意的小指。

魏柯宁笑而不语，戴好脑电连接器，安心地闭上了眼。

依旧是一段似乎没有尽头的隧道，但这一次她坐在了驾驶位，回家的路越来越清晰。

推开门她一眼便看到了已故的母亲。母亲身着白色的长裙，乌黑长发轻柔地披在肩上，站在客厅的水晶吊灯下宛若误入凡间的天使。

母亲轻轻地走向她，伸出手仿佛想要抚摸她的脸颊。一种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久违的爱意温暖地将她包裹，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伸手紧紧地抱住母亲，心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慰藉。

小时候母亲晚上经常不在家，为她讲睡前故事的人一直是保姆。年幼的她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明明穿着华美的礼服，却总是郁郁寡欢地出门，第二天才疲惫不堪地回家。

名利场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和追求。有的人拜高踩低趋炎附势，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光鲜亮丽功成名就；有的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落得零落成泥碾作尘的下场。

他的父亲在政治场中博弈，为了野心和荣誉不断向上爬，像是一头勇猛而狡诈的雄狼。他需要一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妻子，替他周转斡旋于各个利益集团之间。

而母亲并不适合，却因美貌深陷其中。

因此母亲生了病。

但她终于能每天都见到母亲，可美丽的女人逐渐变得憔悴，虚弱，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母亲的怀抱开始硌得她生疼，身上香气逐渐被难闻的药气和病气取代，父亲勒令她不许进母亲的房间，但她还是每天都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