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顾怀亦睡得并不安稳。

回忆反反复复冲刷着他的梦境，一会儿是弟弟非要抱着枕头钻进他的房间，在他的怀里熬过连夜噩梦纠缠；一会儿是为数不多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碎片，慢慢拼凑出另一个家庭悲剧的真相……最后画面定格在年少的顾斯意鼓足勇气贴上来的唇。

他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

顾原心和梁若惜的惊愕难当，顾斯意被撞破后的慌张失措，他们很快被分开——梁若惜的巴掌落在亲生儿子的右脸上，顾原心坦白了他的身世，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他的生身父亲。

但今夜并没有。

那扇本该被打开的门一直锁得很紧，顾斯意继续了阳台上被躲开的吻，像只小野兽般发泄着不满，然后慢慢滑下了腰肢，在他怀里软成了一滩泥泞的水。

“哥……有没有想我？”

语气示弱表情天真，右手却恶劣地扼住了他的欲望，潮湿的、混乱的、不堪的，是顾斯意临走前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他单手捉住对方的两只手腕欺身而上，用身体重量制下所有意图作乱的举动：“想你做什么，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怎么差点让我一辈子不.举吗？”

大概对四年前的大作很是得意，这句话足以浇灭所有气焰，顾斯意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又语带委屈，“怎么会，明明你……”

明明疼的是他，明明被反客为主，顾怀亦怎么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后面的话随着梦境消失越来越模糊，被放过的顾怀亦终于沉沉睡下，一墙之隔的顾斯意却睁开了眼睛。

第2章 入笼

潜入顾怀亦的梦境比四年前容易了很多，顾斯意对自己的进步感到满意，同时也感到了一丝疲惫和饥饿。

女儿在身边睡得很熟，他蹑手蹑脚起身下了楼，打开冰箱看到了最喜欢的芝士流心蛋糕。心里的憋闷减轻了些，但还是咬牙切齿地用勺子戳了戳蛋糕泄愤：“……臭男人！”

他的预约起码都是半个月起，深入的梦境治疗更是一号难求，甚至没有借助「貘」——陆之恒开发出的脑电连接器，可以帮助人类进入梦境，在潜意识里寻找精神疾病的原因，从而治疗心灵创伤。

顾斯意是最出色的造梦师，他的作品细腻还原，无限接近真实记忆，不像单纯由「貘」所构筑的场景总有缺陷，客户满意度向来是整个公司最高。

梦是欲望的替代品，也是记忆的扭曲和拼凑，人在清醒状态中可以有效地压抑潜意识，但进入睡眠状态时，有些欲望会避开潜意识的关卡，浮出意识层面寻找另一种满足。

人生四分之一处于梦境，与求而不得的意中人春风一度，重新见到离世多年的至亲，弥补永远无法挽回的过期遗憾……订单需求或许千奇百怪，但顾斯意总能完美达成。

最后一口蛋糕吃完，他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工作订单，发现老板已经给他安排好了这周的行程。

凌晨一点，不过他还是直接对陆之恒表示了抗议：“不管多重要的客户，全部推到下周，明天我要带噗噗报到！”

“知道了，公主殿下上学第一天不能掉链子，”陆之恒的回复来得很快，“哪个幼儿园，要不要我陪你？”

顾斯意随手敲下“不用”两个字，然后合上笔记本轻轻回到了床上。

陆之恒既是他的上司也是朋友，他递交辞职报告的时候，对方第一时间关心的是他有没有找好下家。

他坦言自己什么后路都没有，只是离开太久想回家，陆总立刻联系助理查询名下资产，问他考不考虑撤回辞呈，替换为工作室搬到P市CBD。

……只需要十秒钟，顾斯意就点头答应了老板的新提议。

早饭也是一家人一起吃的，顾怀亦要上班，顾斯意要带孩子去幼儿园报到，梁若惜早早起来做了饭，小米粥热腾腾地冒着甜甜的香气。

“妈——噗噗吃不惯这个的，你以后不用早起准备……”

梁若惜瞪了他一眼，“怎么吃不惯，小孩子脾胃功能还没发育成熟要好好养，天天跟你学吃西餐像你一样把胃吃坏？”

这句话把顾斯意堵得无法反驳。

吃完早餐父女俩一前一后出了门，顾怀亦紧随其后乘了同一趟电梯，顾斯意顾不上这些，抱着女儿巨细靡遗地交待：“在幼儿园里要听老师的话，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不能跟其他小朋友吵架哦。”

顾噗噗点了点小脑袋。

身后的顾怀亦似乎开口要说些什么，但被陆总的专属铃声打断：“我已经在小区门口了，什么时候下来？”

免费的劳斯莱斯不坐白不坐，顾斯意立刻回答：“一分钟。”

他亲了一口女儿告诉她有豪车坐了，很快到了一楼电梯缓缓打开门，正要迈步出去时，顾怀亦却没有跟着，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路上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

话音未落电梯门重新合上，噗噗不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脸：“刚刚在楼上伯伯邀请，我答应坐他的车了。”

……啊？！

·

坐上陆之恒的车后座，顾斯意还沉浸在错过顾怀亦主动邀约的懊恼中。

陆总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神游的状态，直接问小姑娘：“公主殿下吃过早饭了没，要不要陆叔叔带你和爸爸先去吃个早餐？”

“吃过啦，奶奶煮了甜甜的粥，”顾噗噗的脑袋靠在顾斯意的胸口上，“……比爸爸做的好吃多了。”

“难怪你爸爸会想回来，”陆之恒笑了笑，“新家住得舒服吗？”

顾噗噗使劲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爷爷说话很温柔，奶奶做饭可好吃了……还有一个长得很帅的医生伯伯。”

噗噗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对顾怀亦有滤镜很正常，顾斯意替她把刘海用草莓发卡重新别好，随手抽了一张湿巾擦了擦女儿沾着食物碎屑的嘴角。

路口遇到了个九十秒的红灯，陆之恒漫不经意地提起了工作：“这次客户的身份有点特殊，行程安排得紧只有周末有空……”

顾斯意向来好说话，见对方面露难色，踌躇片刻还是心软答应了下来，“周日！不能再早了，换了新环境仪器和设备需要调整，我也需要适应时间。”

“三倍工资加假期，想要什么还可以再提，”陆之恒扬了扬眉，“离了你老板寸步难行……多谢斯意宝贝。”

这样的称呼肉麻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当，老板你还是早点找个对象，把这些功夫用在女朋友身上吧。”

幼儿园零零碎碎忙前忙后，陆总跟着伺候了大半个早上，终于把事情都妥帖办好，将近十一点顾斯意才踏进了新工作室的大门。

陆氏大楼位于市区中心，十七、十八层专属于陆之恒，团队以外的人无法进入。负责研究开发的同事在楼下，十八层是顾斯意喜欢的装修风格，面积甚至比之前的治疗室扩大了一倍。

休息室安排在隔壁，只录入了他和陆之恒的指纹。丰沛的精神力可以让他比别人在梦境中潜得更深，但因为耗费得太多，有时候白天他需要大量的睡眠来补充精力和体力。

在这段陷入深睡眠的时间里，他会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噗噗都需要由陆之恒帮忙照顾。

身为陆氏集团的大公子，陆总一向出手阔绰且爱惜人才。毕竟不是谁都做得出在十八岁小朋友身上砸钱毫不手软，只是为了赌他身上或许有的天赋和潜能。

幸运的是，陆之恒赌对了。

顾斯意的确万里挑一。

·

天花板上投影着游动的海豚，治疗室加强了隔音，让体感更舒适了不少。一周前「貘」进行了第三次升级，陆之恒把头戴式的连接器递到面前，让他提前试验顺便提点改进意见。

“之前用起来已经很顺手了，”顾斯意躺到床上，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陆总要做4.0的第一个体验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