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做噩梦了……为什么哭？”

顾斯意艰难地睁开眼睛，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能看见顾怀亦担心的神情。

“哥……”心脏的钝痛盖过所有情绪，他一头扑进哥哥的怀里，“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

这句话几乎灼伤顾怀亦，很快他发现怀里柔软的身体更加烫手，大约是发烧了。

刚回来的顾斯意既张牙舞爪又趾高气昂，身边多了一个小孩，他以为弟弟已经按部就班地家庭美满、生活幸福了。谁知当初任性到不惜下药，也要和他上床的弟弟只长大了一点，有了重重心事却照顾不好自己，多难过多难受都忍住眼泪不让人发现。

什么工作会把人累得快要瘫倒，一沾床就睡了三个小时；什么样的妻子会狠心离开年轻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顾斯意一个人醒来意识迷离糊里糊涂，叫他根本不能放心。

“我不会。”

顾斯意从肩窝里抬起头：“我不是你的老婆，也不是你的小孩，你早晚……”

他温柔地、仔细地擦拭着对方脸上的眼泪，语气强硬地打断：“你是我弟弟。”

说到这里顾斯意泪流得更多了，“你不是我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爸妈还有养老保险，我只有噗噗了。”

“……哥哥养得起你，”顾怀亦觉得顾斯意还是没有长大，和当初闹着要糖吃的小孩一模一样，“多一个噗噗也没关系。”

“思思会不会不同意啊，我不会读书还有点懒，影响到孩子的学习环境怎么办呀……”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怀亦为「思思」感到头疼：“我不至于做不了自己老婆的主。”

顾斯意看起来还有一肚子委屈，他将人摁回床上，取来了退烧贴和温度计。

闻声而来的噗噗趴在床边一脸担心，她的爸爸从来没有这么虚弱，好像伯伯离开就会死掉一样。小姑娘圆圆的眼里溢满了泪水，轻轻拉住顾怀亦的手：“伯伯，你快救救爸爸，爸爸很坚强的，摔断腿都没有哭，他现在一定特别特别特别难受……”

顾斯意一个人在外还经历过些什么，顾怀亦难以想象。

梁若惜刻意隔绝了弟弟的消息，他知道养父母的用意，也不想辜负他们的恩情。可弟弟明明还那么小，就要独自一人面对那么多事情，甚至没念完书有了一个孩子。

离开前还是个奶茶店努力打工一个暑假，辛苦攒钱给他买生日礼物的小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这么长大了。

“爸爸有点感冒了，”他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梁若惜，然后抱着噗噗走出房间，“今天晚上和奶奶睡好不好？”

噗噗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噗噗会好好听话。”

顾怀亦把小女孩抱进主卧，顾原心从他手里接过来，问了句小儿子的情况。

“一点低烧不打紧，可能是劳累过度身体撑不住了，”他斟酌了片刻，然后开口道，“爸，有些事情不是斯意的错，我没有怪过他……不用对弟弟太严厉。”

顾原心看着怀里的噗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向疼弟弟，但弟弟总要长大，学会承担责任，我们早晚要离开他身边的。”

……但他会心疼。

·

一连睡足十几个小时后，顾斯意终于完全恢复了体力。他踩着拖鞋下了床，爸妈好像带着噗噗出门了，家里只有顾怀亦一个人。

“现在还难受吗？”

他摇了摇头。

醒在一个不早不晚的时刻，窗帘遮去了他对时间的概念，留出一小段与外界隔开的空白，烦心事似乎都可以暂抛脑后。何况一睁眼便看到哥哥是件快乐的事情，身体里的负面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怀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温热的掌心贴上了他的额头，确认过体温才彻底放心。

“但是我好饿，”顾斯意记得自己晚饭都没有吃，一个舒适而漫长的觉让他饥肠辘辘，“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顾怀亦反问：“你想吃什么？”

他认真考虑了一下，“想吃有汤的面。”

花了十几分钟洗漱完，桌上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饭来张口的生活让顾斯意感动得想要落泪，但顾怀亦的礼物向来都标好了价格：“……我有几个问题。”

一口汤温暖了胃，他心情愉悦地点头，表示接受交易。

“现在的工作都是临时合同？”

其实算是长期工吧，陆之恒看起来应该很需要他，短期内不会辞退。不过在顾怀亦的眼里，除了编制大概都是临时工作，于是他点了点头。

“现在每个月工资多少？”

养活自己和噗噗绰绰有余，梁若惜也帮他存了一小笔房款，但能博得哥哥同情心的机会绝不能放过：“……不用交税的水平。”

果然顾怀亦一听完就皱起了眉。

可想也知道，他没有漂亮的简历傍身，又没有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要不是被陆总赏识，不知道会在哪家饭店里端盘子。

“妈有时候也会接济我……”顾斯意连忙找补，“我们怎么能放在一起比，哥本来读书就好还多读了八年，肯定不一样的。”

闻言顾怀亦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唇。

还要说什么呢。

怪顾斯意不够聪明，不会遮掩对哥哥的喜欢，被父母当成精神不正常；怪顾斯意不够听话，知道他不是亲哥哥，非但没有退怯还胆大包天把事情做绝；怪顾斯意不够懂事，在他终于能够放下当年的时候，惨兮兮地出现在哥哥面前。

往事如何能轻描淡写掩过，即便他和顾家没有骨肉之亲，二十多年的感情也不能作假。何况是他疼了十八年、护了十八年的弟弟，做了再大的错事，顾怀亦也舍不得说一句「活该」。

顾斯意本该有万千宠爱，本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过完一生。

他才是顾家横生的枝节。

“还有两张许愿卡，你走得匆忙来不及兑换，”顾怀亦轻握住弟弟的手，“不论什么时间什么事情，哥哥都会为你实现。”

顾斯意抬起眼皮，那是他十八岁时泡了两个月奶茶换来的奖励，元素周期表背不全的他记下了所有配方，才得到了给哥哥买生日礼物的第一笔工资。

兑换的第一个愿望是哥哥的吻，代价是失去了顾怀亦。

第6章 蔬菜印画

许愿卡已经发黄，但顾怀亦的字迹依旧清晰，顾斯意拿到的时候爱不释手。

他以为这些东西早该随着感情一起被抹杀，没想到哥哥居然放在书桌抽屉里上了锁，何其有幸躺在顾怀亦人生最重要的学位证和执业证之间。

……意外之喜让他持续处于飘飘然。

因为幼儿园的周末作业，他带着女儿去了一趟超市，琳琅满目的商品一向吸引小朋友的目光，还没走到蔬菜区小姑娘就走不动道了。

货架上的糖果五颜六色，还做成了噗噗最喜欢的小兔子，她可怜巴巴地拉着顾斯意的手：“爸爸，我想要吃糖果。”

“可以买，但你不能吃太多，”顾斯意挑了自己喜欢的口味，从货架上拿了一大包放进购物车，“小朋友吃零食容易肚子痛，不过爸爸是大人没关系。”

噗噗从来不计较爸爸的幼稚，得到糖果让她很开心，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草莓味我也喜欢，做完作业我可以吃吗爸爸？”

他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当然可以了我的小宝贝，现在我们去看下要买些什么来做蔬菜印画……”

老师给的范例是横切面好看的莲藕小白菜，顾斯意各拿了一样，又玩心大起地挑了些秋葵辣椒和花椰菜，想都陪着噗噗拓一遍。

“爸爸——”小姑娘坐在购物车里，东西堆得太满她快没有地方放脚了，“老师说买一样蔬菜就好了。”

他把零食挑了出来，又放进去一把芹菜：“这些蔬菜不只是用来给你做作业，也可以给奶奶煮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