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语(24)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但我还没傻到冲昏头,自以为万人迷了。趁还没出什么事情,早早躲避为是。

所以郎先生冬至归来时,我就提出要回家的要求。而他呢,不管是我的什么要求都愿意照办,何况只是要回家。

不过在这儿住了一年,东西实在太多。我也没打算都搬回去…毕竟我还是很喜欢吉量城,郎先生也说隔个五年十年就来小住一阵子。

我只打算带走两个小箱子,其他的行李,要寄放在内城的幻居,那是郎先生在吉量买的房子,不碍到什么人的。

郎先生本来要亲自帮我搬家,但本家差人来唤他,说有要紧事。他对犬封族几近有求必应,只好找工来帮我搬。

“安心去吧,我行的。”我笑着,“郎先生慢走。”

“朱移,再见。等会儿见。”他摸了摸我的头,就走了。

妖族的搬家工水准极高,没多久就搬好了,赶着回偏院帮我们打扫。我觉得有点乏,让阿襄带他们进去,想先歇一下。

看着阿襄蹦蹦跳跳的领着大群说笑的汉子走了,正想进门,却被叫住了。“朱移。”

我回头,真是千算万算,终究有疏漏之处。而且郎先生真是不老实(虽然我早已知道),什么面目有些相像,他和世宗像是同个模翻出来的,站在一起,骤眼还真是难分。

但我若是分不出来,就白白跟他相识相依七十余年了。

“郎世宗先生。”我敛襟行礼。

他往前一步,东张西望。“不请我进去坐吗?”他的声音比郎先生清亮。

“不。”我心平气和的回答,“刚搬家乱七八糟的,不方便招待贵客。有什么事吗?”

“在这儿说话,不方便。”他局促的左右看看。

“或许改日再说吧…等郎先生在家的时候好了。”我客气的点头,转身就要进去,他却扳住我的门。

“七郎哥…不会准我见你的。”他下定决心似的,“我一直很想见你。我只记得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很冒失的用手掌遮住我满是烧痕的左脸,我用力别开头,许久不见的藤蔓窜了出来,却不似以往如儿臂粗细,而是细弱纤长的枝头嫩叶,像是无数带微刺的长鞭打了他几下。

我赶紧按住自己的左手,喃喃念着白衣神咒硬压抑住。这白衣神咒还是五十几年前,一个慈悲为怀的师太可怜我传下的。虽然没有皈依,但一直靠这个压抑祸种。只是现在居然不甚听话,好一会儿才回复成疤痕。

瞧他脸上几条血痕,我不好意思起来,“…抱歉,伤了你。”

他却愣愣的注视我的右脸,一点也没发现自己在流血。“没错,就是你。我一直…想再见到你。”他不惧打,又冲过来抓住我的左手。

既不敢松手,怕藤蔓又起,又不能任着他这样抓着。虽说雪深无人,等等有个人经过,我是无所谓,他家里的娇妻怎么办?

轻叹一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虽说我这妖人没有什么本事,但显露被祸种寄生前的容貌,还不太难。这是个非常基本的幻术,不管是人还是众生,眼睛都很容易欺骗…何况只是显露真实。

我显露了我还是“玉蟾”时的容貌、模样。

世宗先生大叫一声,像是我的左手是烧红的炭,用力一甩。他毕竟是久居人间的妖族,耳濡目染了人类的审美观。

他飞快的逃走,白光一闪,就不见了。身后沙沙的踏雪声,我转头,曾经要我别抢他夫君的世宗娘子披着雪白幻裳,流着泪,深深下拜。

“谢朱姑娘成全。”

摆了摆手,我觉得很累,走入了幻居,坐在箱笼上发愣。或许是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疲累,强烈到我居然忘记撤去幻术。

所以郎先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我这副样子…真是失礼啊,我。

“我揍了那小子一顿了。”他泰然自若的说,“朱玉蟾还是朱移,都是我的解语花。”

想撤去幻术,却发现我无法集中心神,甚至没办法停止颤抖。郎先生轻轻按了按我的头,我把脸埋在他胸前,怕他看到…虽然我知道他也不在乎。

痛痛快快的,我为“朱玉蟾”狠狠地哭了一场。

幻术维持了几个钟头,我越哀伤心慌就越解不掉。

阿襄压根没发现我彻底走样,姑娘长姑娘短的围着叫。郎先生抱怨我哭完就拿后背给他看。

还是他弹了曲“阳春白雪”,我才心静下来,解掉了幻术。

“原来朱移也会想不开。”他摇头。

我哑然失笑。说得是,我又为什么想不开了?到这地步,还有什么值得想不开的?我就如同一个寻常小姑娘,会介意容貌,会失落,会哀哭。

明明再几个月我就满百岁整寿了。

但我还满喜欢这种想不开的。表示我还没有死,表示我还是个人。不管失去多少,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个人。

“就想不开好了,”郎先生灿笑,“我也想不开的。”

抿了抿嘴角,“…国主唤你去做什么?”若是办差事,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也没什么,”他从容的盘腿坐在地上,“国主打算赐我犬封国行走,和国人身分。”

我惊愕的抬头,这不就是他努力至今的目标吗?为何他无丝毫喜色?“你不会辞谢了吧?”

“是啊。”他平静的说,“我辞谢了。”

我瞪着他,他笑了笑,“朱移啊,就算赐给我那些权利,我还是有一半的血统是人类,永远都不能改变啊。或许我以前也是那么想的:只要我够强大,够举足轻重,我就可以回犬封了。但现在…”他垂下眼帘,黑发无风自动,“我不这么想了。”

他说,除了犬封等自命大族的妖国,一般的妖族早就不在乎混血的问题了。不但妖族间互相婚嫁,跟人类通婚也时有所闻?吘宫F在的妖怪不太讲究修炼了,住在人间的时候比妖乡还多很多很多。

而且现在也不怎么流行举起拳头解决事端,毕竟让人类的文明渲染已久。

“我要等,等犬封改变的时候。”他的神情明朗如月,“只要活得够久,总有一天,犬封还是不得不改变的。到时候混血的孩子可以自在的在犬封长大,不会遭到放逐。若有那一天,我们就回犬封吧。我们去开一所学校,教混血的孩子。

他眼神悠远,嘴角噙笑,“我们在学校里头种很多很多的花,很多很多的树,也把野樱迁回来。我有好多东西想教他们呢…朱移,你也来吧。你可以教他们人类的种种,还可以教四书五经,最少让他们别写太多错别字。小捆写那什么鬼信…

接他的e-mail我都头疼。十个字里头错四个,真不知道他们老师怎么教的…”

郎先生的眼睛发亮,神情是那么好看。

这个人…这个人真是。没想过犬封并不是我的家乡,我这么个植物性的妖人去了惯不惯,就这么替我决定了。

唉,算了。就这样吧。既然他说想要在故土教书落地生根,那就这样吧。

“…所以你这些年这么东奔西跑的接委托赚钱,就是存钱开学校?”我撑着颐。

“本来是。”他轻笑一声。

“本来?那现在…”我不解了。

“现在只剩下一部份的缘故了。”他拉了拉我的头发,“因为我走得越远越久,你就会越想念我。”

…这家伙。

“才没有。”我断然否认。

“是喔。”他冲着我笑,“但我会越想回到解语花这儿。”

别开头,我没说话,笑意却几乎忍不住。

那天晚上,我们就用妖怪的办法回家了。

冬雨淅沥,这个城市总是太潮湿,黯淡而阴沉,像是失去所有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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