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他几乎将这一生的眼泪流尽…几乎。

转化成天人的过程非常痛苦，但他却挺过这一关。或许是他的心依旧陷于极度疼痛的深渊，所以肉体和灵魂的疼痛就不算什么。

即使宛如死亡般。

总之，他挺过来了，炎山帝将他安排在偏远地带，封他一个小小的官职。他暂时以一方武神的身分治理这个偏远地带，炎山帝甚至将一个养蚕的女官赐给他为妻。

这些，都是要让他的神明身分更确定，掩饰他曾经是人类的痕迹。天界动荡不安，在这种备极混乱的时刻，禅让帝位给一个人类，实在太不保险了。

天柱折毁，乃是天人的过错，炎山帝无比懊悔。他决意禅让也是这个缘故。

将天柱化身的弥赛亚放在最崇高的帝位上，任何众生都无法杀害的顶端。而且这个坚定的人类青年，让他很欣赏。

再说，炎山帝知道，自己也活不久了。他在几次御驾亲征中严重损毁了他的健康，旧伤屡屡复发，不老不死只是延续无尽的痛苦。他在等待可以接手的人，而双华出现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或许他就可以阖目长眠。

双华顺从的接受炎山帝的安排，会见了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官。

她相貌平凡，身形瘦弱，名唤嫘祖。炎山帝选择她是因为她聪慧冷静，颇有贤名，会是初入天界的双华，最好的向导和帮手。

待众人退下，唯有双华和嫘祖默默相对。

这样莫名的，就得嫁给一个来自人间的陌生人…对这天女来说，应该很难接受吧？据说她什么都知道了，那就没有脱身的机会。

又牵连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我姓姚，姚双华。」他开了口，语气温柔而歉疚。「很抱歉必须牵连妳…我从没想过我会强娶一个陌生而无辜的姑娘。」他静默片刻，「但我发誓一生对妳忠实，并且敬爱妳。」

一直低着头的嫘祖愕然的抬头，她望着双华好一会儿，「…您将是天帝，而我只是您暂时的妻。待您熟悉天界，即了帝位，将有无数名门佳媛待您择为妃嫔或天后。您的心意我很感动，但这样的誓言实在有失当之处…」

「我一生只会娶一个妻。」双华不太好意思的笑笑，他示意嫘祖坐下。「我不想瞒妳，我心有所属。娶妳已经对妳太不公平，我不可能再纳其它无辜的人。」

嫘祖的眼睛缓缓的睁大，「…她…还在人间？」

「她死了。」双华眨了眨眼睛，哭出来就太好笑了。「她差点就因为怨恨成了恶灵或巫妖。我怕…即使和妳成了夫妻，我也没办法忘记她。我只能尽我所能对妳好，敬爱妳…真的对不起…」

但嫘祖却笑了。她的笑容坚强而美丽，即使如此哀伤。「本来我很担心的。万一你是个野心份子怎么办…现在我很高兴。我要嫁的未来天帝是个值得跟从的人，不管缘份长短。」

抹去颊上的泪，她笑着，「双华…我也心有所属。我爱的人为了阻止长官的愚行，被斩于行伍中。」她的唇微微颤抖，「我愿为你奉献一切，对你忠实并且敬爱你，请你结束这种战争的愚行。」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会辅佐你，为你而死，只要你能呼唤和平。」

双华点头，走过去为她拭泪。嫘祖抓着他的手，恸哭不已。

这是双华第一个妻，第一个天界的友人和伙伴。他一直非常敬爱她，甚至有股亲人般的柔情。

在双华接受禅让即帝位，那段动荡不安、充满阴谋诡谲的政治形态中，嫘祖一直是他最坚强的支柱。她的冷静沉着和智慧，帮助双华渡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双华也如他所言，即帝位后，将嫘祖立为天后，并且婉拒再纳妃嫔的建议。

双华是个平和却固执的人。所以才会爱慕初代这么长久始终如一。他非常重视然诺，不管说出口还是未说出口。

他既然认定了嫘祖，并且敬爱她，就绝对不会去违背诺言。但终究，他还是被迫毁诺。

这在他心底落下一个沉重的阴影。

＊＊＊

在他即帝位不久，和原本看守天柱的公主玄见过几次面。

是很美。他了解为什么许多仙官大臣都会目不转睛。但他原本就不是那么重视美貌的人，初代只算中上之姿，嫘祖相貌平平，但他钟爱这两个女人，至死不改。

甚至，他还下意识的离玄远一点。除了她身分矜贵，在混乱的政治中显得暧昧复杂，一直有老臣上奏希望双华纳玄为妃的奏章让他婉拒得很疲倦，更因为这个女人眼中有种不顾一切的执着。

被她这样凶猛注视时，双华非常不舒服。

但他无法回避和玄碰面的机会。他初任天帝，老臣骄奢，众天人对他仍有疑虑。他不可避免的需要打好人际关系，出席各式各样的宴会。在宴会上，往往就会碰到玄。

当玄下帖邀请他赴宴时，他烦恼许久。若待不去，她是前任天帝女儿，老臣一直唯恐他轻慢前帝。

「我不想去。」他对嫘祖抱怨。「谁知道是不是杀头的宴会。」

嫘祖笑了起来，她温柔的整了整双华的衣襟。「她是炎山帝最得意的小女儿，女娲娘娘的双胞胎妹妹。于公于私，你都该去赴宴…去吧。」

「我老把妳搁在家里。」初任天帝，他成天埋首卷宗已经头昏脑胀，还有那堆不知所谓的应酬。

他对嫘祖很歉疚。不管什么缘故成亲，他敬爱自己的妻，也不愿她独守家门。

「我不喜欢大场面。」她挽着双华，送他出门，「但我嫁了一个和心合意的丈夫，待在家里也很幸福。」

「妳是我唯一的妻。」双华轻轻吻了她的发鬓，然后上辇出发。

只是他不知道，将会一语成谶，毁灭了他坚定的誓言。

事实上，他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

等他起身时，玄躺在他身旁，一丝不挂，眼神凶猛的注视他。他茫然的回看，发现内息空空荡荡，像是被掏空了内脏。

雪白被褥中有滩触目惊心的血。那淡淡的腥味让他内息强烈翻涌，强烈的呕吐感几乎镇压不住。

「你将纳我为西宫。」玄的语气冰冷，「我将产下皇储，是为天柱化身。」

…我就是天柱化身。双华翻身下床，却觉得天旋地转。我做了什么？她又做了什么？

「你酒后乱性，想要始乱终弃么？」玄的声音提高，隐隐有着胜利的况味。

双华心下一片冰冷。不管是用什么手段、或中了什么毒计。他违逆了许下的诺言，他违背了嫘祖的信任。

满身冷汗，他整衣强自镇静。「…告辞了。」

「姚双华，你想一走了之！？」玄在他背后叫。

向 来平和的他，头回暴怒，他转身一把掐住玄的手臂，「玄公主，不要叫得这样无辜，妳对我做了什么，我对妳做了什么，妳我都很明白！妳做了一件不可挽回、非常 愚蠢的事情…陷妳我、乃至于整个三界永劫不复！妳要的交代我一定会给妳，但妳不要想我会有什么真心诚意！我的妻，依旧只有嫘祖一人！」

将她摔到一边，双华凭借着狂怒，冲出公主邸，在守卫惊愕的眼神下，砍断了马车的缰辔，骑上裸马狂奔而去。

就算要倒下，他也绝对不要倒在那个女人的视线内。他搞砸了…他该更有戒心，更谨慎。不应该以为帝王家的公主就会光明磊落。

当他冲入宫殿，惊吓了所有的仙官和侍卫，无人敢阻拦。直到嫘祖闻声赶到，他才从马上摔下来。

「…双华！」嫘祖吓坏了，她不顾皇宫礼仪，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传太医！快…」

双华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嫘祖，我对不起妳。」

嫘祖感到怀里一阵湿润，低头一看。她的丈夫开始大口大口的呕血，将他们两人陷入血泊之中。

「双华？双华！」嫘祖惊叫，随之泪流，「玄公主把你怎么了？双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