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夜书(37)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阿、阿弟?你變真多…我是說帥很多。」他毫無自覺的抽搐了一下,「請進

。」

「姊夫。」我低頭,脫了鞋子,並沒有笑。到底我不想嚇壞他。「姊姊呢?」

「你阿姐在睡覺。」他躊躇了一會兒,「來吧,我帶你去看看醒了沒有。」

在玄關,我就微微凜了一下。我姊姊的手很巧,她從小就喜歡剪紙縫紉,很斯文

賢慧。當然,她會喜歡中國結也是應該的。

你知道中國結吧?就是拿線來編織成各式各樣的結。有雙錢、鈕扣、盤長、萬字

等等變化,通常是用紅線編的,曾經流行過一陣子。

但是,從玄關到客廳,滿滿的都是精緻而絢爛的中國結,有的裱框,有的垂吊,

有的大、有的小。

看到我注視這些中國結,姊夫笑了笑,「阿芬就愛這些。她還去當老師呢…但是

現在…」他頭一低,抹了抹眼睛。

…太多的結,看久了會暈。

走入姊姊的房間,我嚇了一跳。我以為看到媽媽…

爸媽的房間是通鋪,總是鋪了棉被睡覺。姊姊的房間也是,在空心木頭地板上鋪

著棉被,姊姊躺著,面對著牆壁。

房裡有個小女孩,三四歲大吧?她看到我,害怕的躲在姊夫身後。「小芳。你還

記得吧?她剛出生的時候你還抱過她。叫舅舅啊…小芳,要有禮貌喔。」

「舅舅…」她怯怯的說,「阿姨。」

姊夫很尷尬,「哪來的阿姨,小芳,別亂說。她還太小,真不好意思…」

我抿了抿嘴角,算是笑。小芳是個有禮貌的孩子…但她和我小時候一樣,都「看

得見」。她看得到阿梅。

聊了一會兒,我知道姊夫特別請了年假,照顧不斷昏睡的姊姊。他們結婚以來,

姊姊偶爾會這樣,但不頻繁,一年一兩次吧,大約一兩天。但這次,卻昏睡很久

、很久。

「兩個禮拜了。」姊夫又抹了抹眼睛,「去看醫生,醫生只叫我們轉精神科,說

是憂鬱症。但阿芬怎麼可能也…」

我默然,廚房的水開了,發出嗶嗶的聲音。他慌忙起身去廚房,留下小芳和我在

一起。

小芳很怕我。小孩子跟動物相彷彿,有著非常靈敏的本能。我轉過臉不看她,盤

膝坐在姊姊身邊。但一坐下來,發現小芳的身後似乎有線。

轉頭看了看她的身後。突然有種噁心的感覺。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穿出了她後背

的衣服,蠕動著,像是輕飄飄的蛔蟲。那種顏色讓人難以言喻,像是髒兮兮的水

色,讓人很不舒服。

我伸手想摸看看,只摸到她後背一小團隆起,小芳就大哭起來。

「你想對小芳怎麼樣?!」姊夫衝進來,保護的抱住女兒,「走開!」他搞不好

比女兒害怕,卻固執的擋在前面。

我垂下眼簾,「…她身後的蝴蝶結鬆開來了。」

姊夫漲紅了臉,看著小芳鬆開來的蝴蝶結。但眼底滿滿的不信任和恐懼。

「…阿哲。」姊姊虛弱的喚著,「小芳只是怕生而已。」她張開眼睛,眼底滿是

疲倦的虛無,「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阿芬,」姊夫握著她的手,「妳、妳趕快好起來,不然、不然我、我不知道怎

麼辦…」他終於忍不住,像個孩子般哭起來。

姊姊彎了彎嘴角,迴眼看著我,眼底有著痛苦和疲憊。「阿弟,你來了?」

我點了點頭。

她發呆了一會兒,那種神情,我很熟悉。在我臥病不起,還有母親的臉上,都看

過那種絕望的憂鬱。

「阿哲,你帶小芳去吃午飯吧,回來在幫我們帶一份。」她坐起來,很吃力的,

「不會有事的。」

姊夫很不放心,但他一直是個溫順的人。姊姊當初會嫁給他,曾經笑著說原因,

「我不嫁給他,他將來怎麼辦?這樣一個溫吞的好人,我不幫他拿主意,他怎麼

過?」

他默默的牽著小芳走了,我注視著小芳的背,那不祥的觸鬚像是海葵般一伸一展

看他們出門,姊姊無力的笑,「你從小就怪,現在變得更怪了…你看到什麼?小

芳的背…怎麼了?」

我沒說話。因為我瞥見一綹觸鬚,從姊姊的背後蜿蜒,微微的顫動著。

「姐,」我壓低聲音,「把屋子裡所有的結都燒掉吧。」

她愴然的望著前方,「是嗎?」姊姊輕輕嘆息,「果然是這個?」輕輕笑了一下

。「阿弟,你摸我的背看看。」

我順著她瘦弱的背摸下去,心底微微一沈。她的背後有著一團隆起,很大,鼓得

滿滿的,像是快要破裂了。

「醫生說是面皰瘤。但和我的病沒有關係。」姊姊淡淡的說,「割掉也沒用,很

快就會長回來…得等他自然成熟、爆裂。我常醒來,滿床的血…通常病就好了。

但會復發,再長,等長到接近成熟,就會開始憂鬱、被空虛灼傷、昏睡。直到這

個腫瘤成熟裂開。

「…媽媽是怎麼死的?」我軟弱的問。

姊姊沒有說話,只是嗚咽一聲。

「跟外婆一樣嗎?」我沒有掩飾聲音,因為痛苦讓我失去控制。

「…阿弟,你的聲音…」姊姊抓著我,「阿弟,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知道我病了

?這只有女人才會有…」

我不是女人,但我也有了相同的「結」。

姊姊摸了我的背,倒抽一口氣,眼淚不斷的流下來。摀著嘴,「阿弟,你怎麼…

不、不要,為什麼…」

當姊姊哭泣的時候,觸鬚活潑起來,而且漸漸變粗,茁壯。

「姐,別哭。」我凝視著像是挑釁的觸鬚,「我為妳說個故事。」

「說故事?」姊姊破涕而笑,「你從小就愛瞎編…什麼時候了,我哪有心情聽什

麼故事。」

「…我一直想說給媽媽聽,但不可能了。」我模糊的笑了一下,「但我想說給妳

聽。」

姊姊定定看著我,她歪著腦袋的神情,很像媽媽。嗯,這可以抄進筆記裡,當作

寫作的材料。

「阿弟,」她把我的臉扶正,「不要斜著眼看人,這樣別人會怕你。你說吧,我

想聽。」

我說過,我的魂魄千創百孔,無法抵擋負面情緒。尤其是跟我血緣最深的姊姊。

我只想放聲大哭,破口大罵,怨恨命運何以如此播弄我、播弄我最愛的兩個女人

但我只深深吸了口氣,說了一個關於女郎蜘蛛的故事。

這故事的開端非常淒慘陰鬱,結局更是可怕。姊姊聽得入迷,抓著被單的手指發

白。但我說到男主角被迫收了女郎蜘蛛,全身發麻並且僵硬的摸摸女郎蜘蛛的頭

,說,「嗯,好乖好乖。」的時候,姊姊放聲笑了出來。

「你真是…你真的是…哈哈哈哈…」姊姊抑止不住,打了我好幾下,「又愛嚇人

,又讓人哭,最後還叫人笑痛肚子…」

觸鬚劇烈顫抖、枯萎,笑到最後的姊姊,突然輕輕「啊」了一聲。

她的後背,滲出大片的血跡。那個「結」爆裂了。

最後她縫了三針,因為傷口很大,很難止血。但她呼出一口長氣,眼中的虛無消

失了,似乎是痊癒了。

我當然知道,只是「似乎」。

下次絕對會再發,而且結會更大。姊姊會終身被這玩意兒綁死,然後會跟外婆、

媽媽一樣,慢慢慢慢的虛弱而死。等姊姊過世了,就換小芳。

這與其說是家族遺傳,還不如說是一種咀咒。

姊姊會那麼專精於中國結,很可能是種下意識的投射,但是太多的結,卻會呼喚

更多、更大的結。

燒掉這些結,只是治標,不是治本。

我摸了摸後背,的確有個光滑的隆起。但我沒辦法說故事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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